鸿儒先生指着茶碗说道:“山野之地,待客不周,略有粗茶,大侠请用。”
银龙铁扇的确有些口渴,他谢过鸿儒先生,举杯一饮而尽。
鸿儒先生看着他喝完碗中茶水,说道:“人生就像这碗粗茶,想要喝出味道,需要一口一口慢慢去饮才能‘品’出来,像大侠这样一饮而尽,自然无法‘品’得其中滋味。大侠要问的第一件事,可是这如茶的‘人生’?”
他一语就点破银龙铁扇此来的目的,银龙铁扇倒一点也不奇怪,他沉声说道:“先生所猜不错。在下出道十五年,自知造了不少杀孽,但是我自认为我所杀之人皆为该杀之人。令在下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下所做之事,竟然会引起江湖公愤,江湖中人视我为魔头,现在正有一大批江湖高手聚集一起,声言要在仲秋之前合力将在下击杀。而这些人当中,大部份都是白道人士,这令在下不甚理解。”
鸿儒先生长叹一声,说道:“这件事鸿儒倒也听说了。据说有许多江湖人士联名去冷云宫求助武林盟主冷云,要求他出面发布‘盟主令’,号令江湖群雄击杀大侠,但是我那老友冷云并未糊涂,对这些人未加理睬。没想到这些人又私自组织在一起,一定要要了大侠的性命,真是可悲。”
银龙铁扇冷笑道:“其实被在下所杀之人的亲友找在下报仇,并不为过,江湖恩怨,你杀我、我杀你,不外乎此。只是令在下不明白的是,有一些所谓的正道人士,本与在下无怨无仇,却打着‘替天行道’的号口,堂而皇之的联合起来,定要杀了在下而后快,好像在下真是十恶不赦的恶人似的。倒不是在下怕了他们,只是他们素来以正派自居,竟行如此做作之事,当真可笑的很,难道这就是正道人士的伪善嘴脸吗?”
草屋之外,一棵大树摇摆乱颤,树叶又落了一地,一阵秋风吹进屋里,吹在了三个人的脸上。
这时,又是一阵电闪雷鸣,鸿儒先生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屋外的大树,幽幽的说道:“古人云:‘秋后打雷,遍地是贼。’又云:‘秋冬打雷,十个牛栏九个空’。此时已是深秋,如此雷鸣电闪,定不是什么好兆头。你看那些大树,过秋时,树枝枯了,叶子黄了,狂风一吹,总是那棵最大、最高的树晃的最厉害、树枝颤的最疯狂、叶子掉的最多。大侠现在是否正如秋风中的大树?”
银龙铁扇重复着他的话:“最大、最高的树晃的最厉害……”他顿悟道:“是啊,看来做大树是挺辛苦的,难怪鸿儒先生会隐居在这山林之中,原来不做大树也有不做大树的乐趣和平静……”
鸿儒先生又言道:“鸿儒虽为一介无用书生,年轻时却也与二十五位好兄弟一起猎杀过‘九煞’,对其算是了解,恕鸿儒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大侠与‘九煞’虽有本质的区别,但所行之事却颇有些相似。‘一念为佛,一念为魔’,何为该杀之人?何为不该杀之人?人生在世,又有谁能保证一生无愧?偏偏大侠眼中却不容半粒沙尘,过于吹毛求疵,且大侠出现在这个江湖本就透着一股神秘,又似乎带某种使命,这对黑白正邪中的任何一个人来说,恐怕都是一种威胁。以尊驾的聪慧,我想应该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尊驾若执意做那棵‘大树’,又怎能怨风雨凶险呢?”
银龙铁扇似乎被他点醒,他喃喃道:“难道在下也是时候该找个像回雁峰这样清静的地方隐世了?”
鸿儒先生邀请道:“如果大侠不介意,可以与鸿儒比邻而居。”
银龙铁扇歉然道:“先生盛情,在下本不该拒绝,只是现在恐怕还不是时候,在下还有一件心事未了。”
鸿儒先生似乎很想有这么一位“邻居”,他关切的问道:“不知大侠还有何事?可否赐告鸿儒?”
银龙铁扇长叹一声:“此事正是在下要请教先生的第二件事。”
“大侠请讲。”
银龙铁扇目露悲伤,幽幽说道:“我想请先生告诉我,世间情,究竟为何物?”
连鸿儒先生也没有猜到他想问的第二件事竟然是“情事”,他无奈的说道:“原来大侠亦有七情六欲。此事当真难住鸿儒了,恕鸿儒无力给大侠解惑。虽然鸿儒年轻时也经历过感情一关,但并没有什么刻骨铭心,否则,鸿儒不会年近九旬,还是孤身一人。”
银龙铁扇自言道:“其实我也知道,此本无解之题。”
鸿儒先生见他难过,不忍心道:“如果大侠不介意,可否将事情原原本本的道来,让鸿儒这位所谓的‘智者’为大侠分析分析?”
银龙铁扇坦然说道:“五年前的三月初三,我在岳阳楼遇到一个女孩,她叫凤儿,我们彼此相爱,约定每年的三月初三都在同一地点相聚。
因为我所行都是朝不保夕之事,怕牵连到她,所以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而她似乎也不愿意多提她的出身,当然,我也尊重了她的隐私。
三年前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也就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可是还没过满月孩子就不幸夭折了,有此伤心一事,我们便又各自分开了,虽然如此,却并没有过份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们坚信彼此是真心相爱的,仍然一如既往的于每年的三月初三在岳阳楼见上一面。可是今年的三月初三,她却没有出现,只是提早在那里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十二个字:‘别再找我,今生你我永不相见’!
看那纸上字里行间似有泪痕,含有无限的怨恨,而自此,我便再也没有找到过她。”
听他如此一叙,鸿儒先生更加为难:“你对她知之太少,鸿儒恐怕帮不上你,看来鸿儒这‘江湖智者’的名号今天是要毁在大侠手里了。不过鸿儒好歹也略懂占卜之术,唯今倒可以帮大侠卜上一卦,不知大侠愿否?”
银龙铁扇正有此意:“有劳了。”
鸿儒先生命洪倚杖拿过一个签桶,递给银龙铁扇。银龙铁扇接过签桶,随手摇出一支签子来,又交与鸿儒先生。鸿儒先生接过签子,打眼一看,脸色微微一变。
银龙铁扇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鸿儒先生勉强笑道:“问卦一说只是求个心理安慰,本不必太过认真,大侠不必在意,此签不说也罢。”
银龙铁扇从容说道:“人生在世,当以豪气存天地间,灾与祸应当勇于面对,何畏一支签子?难道是上上之签就要欣然接受,下下之签就要避而不解吗?若如此岂不成了自欺欺人了?不管祸福,先生但解无妨!”
鸿儒先生暗暗佩服他的胸襟,说道:“如此,鸿儒就妄言了,大侠姑且一听,不必当真。”
银龙铁扇点了点头。
鸿儒先生看着手中的签子,说道:“此签云:‘过眼匆匆皆为客,何须觅寻福与祸,强问风雨俱晚矣,旦夕之间生死过’。”
银龙铁扇微微皱眉,说道:“晚辈读书甚少,此为何意,还请先生明示。”
鸿儒先生毫无保留的说道:“此签乃是下下之签,从签面意思来讲,是说求签者问什么都已经多余了,因为求签者的性命已经过不了几日了!旦夕之间……既然签意为此,而江湖中又盛传有好事之人要追杀大侠,大侠不妨暂且躲避几日,待风声消停了,再做打算不迟。”
寂静片刻,银龙铁扇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签意本为天意,在下又怎么能躲得过天意呢?再说,难道在下真的怕了那些江湖屑小之辈不成。”
鸿儒先生担忧道:“若明刀明枪,大侠自然不怕任何人。只是江湖上高手如云,这些追杀大侠的人究竟是谁,是什么身份,大侠并不知晓,对于未知,每个人都会恐惧,我相信大侠也不例外。”
银龙铁扇仰天长笑:“对于未知的恐惧只能用面对来解决,一味的躲避只会让自己越来越无法承受其所带来的恐惧感……”
晚风,将他的笑声传遍了漫山遍野……
霹雳阵阵,闪电映红了回雁峰,那轮黄黄的弯月,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的溜走了……
(生命中总会遇到一些悄无声息来到跟前又突然悄无声息消失的人,我们习惯把他们称之为“过客”。——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