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镇公社书记赵有林和不久前才任命的副社长的马福祥上午赶到了何集村,赵有林是过来宣布洪景然为何集村党支部书记的,孙桂兰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夫妻俩高兴坏了,赵有林意识到了自己所犯的错误,准备辞去公社书记一职,跟媳妇到北京大红门她舅舅家去了,当年是他把洪景然从村委会主任的位置上给撤下来的,这次,重新任命他为何集村党支部书记,这是民心所向,赵有林也从此再无遗憾。开完会, 洪景然刚把赵有林送走,上杨村小学打来了电话,电话里说洪秀秀在他们村的路边被汽车撞死了,现在尸体还在事发现场,打电话的人还特意说明这是周艳艳的爹周朝元委托他打来的,洪景然一下子僵住了,他拿着话筒呆呆的站着,神情凝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朱培钟和王新华见老支书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慌忙把他扶在椅子上坐下,两个人问老支书发生了什么事,洪景然这才回过神儿,他让王新华马上把洪天明和周艳艳叫到大队部来,朱培钟给洪景然倒了一杯水,让他先喝点水顺顺气,其他村委会领导班子成员见状都出去了,等屋里只剩老支书和他,朱培钟问老支书到底怎么了,电话里都说了什么,洪景然看着朱培钟,还没张口,大滴大滴的眼泪便从多褶的眼眶里噗噗的滚落下来,他带着哭腔说:“ 上杨村周艳艳的娘家让人捎话说秀秀被汽车撞死了。”“啊”朱培钟大吃一惊,洪景然拍着腿,哀叹道:“我嫂子要知道秀秀突然就不在了,让她可怎么活呀,还有天晴,这孩子脑子刚醒事,哪里经得起这么大的刺激,这可咋整!”处世一贯沉稳的洪景然,一时间也六神无主了。朱培钟说:“这消息可靠吗?,会不会是有人在使坏?”,也对, 洪景然拿起电话,又给上扬村小学打了过去,接电话的人换成了一位女同志,她说,打电话的人刚走,他是我们小学林老师的弟弟,人很诚实,他说是那就一定是了。洪景然放下电话,他对朱培种点点头。两个人都开始沉默不语。
洪天明和周艳艳气喘吁吁的进了办公室,显然,王新华把洪景然接到电话的神态告诉了天明,两个人是带着悬念过来的,王新华刚跨进门就被起身过来的朱培钟给挡住了,他示意王新华跟他出去,朱培钟随手带上了门,王新华喘着粗气低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朱培钟悄悄告诉他秀秀在上杨村被汽车撞死了,王新华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张大嘴足足有十秒钟没有说出话来。这时,屋里传出了周艳艳的啜泣声,朱培钟正想进屋去劝劝,只见洪天明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接着,周艳艳也跑了出来。朱培钟和王新华进到屋里,洪景然已经平静了许多,他叮嘱两人,这事先保密,一定记住,连自己媳妇都不能说,他特意叮嘱王新华,千万不要对他媳妇露一点风,他媳妇那张嘴,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喷壶”,王新华清楚老支书的意思,秀秀的死已经是一个悲剧了,不能让洪家再发生另一个悲剧,王新华说:“ 出了人命这么大的事,想瞒也瞒不住呀。”,洪景然说,能瞒一天算一天!王新华让老支书放心,他和朱培钟一定不会把这事声张出去的。
洪天明跑出村委会,他再悲痛,也没有忘了周艳艳肚里还怀着他的孩子,他站住拉着周艳艳的手,两人一路流着眼泪回到了家,周艳艳匆匆收拾了一下,把几件衣服塞进包里,又从柜子里拿出一沓钱递给天明,天明这才绝望的说了一句:\我该咋办哪\,周艳艳哭着说,她是洪家的罪人,她愿意给秀秀抵命,天明一脸的眼泪:“事情已经都发生了,说这话有用吗!”,天明擦了把眼泪,说,他俩现在都是洪家的罪人,以后不管再发生什么事也只能携手去面对了。 两个人锁好门,向村口走去。
洪丽鹃在县政府办公室接到了县运输公司安全科秦明全科长的电话,秦科长说本来是打算找孟华的,考虑到孟华是许书记的司机,流动性比较大,就只好把电话打到县办找她了,洪丽鹃在话筒里听得到他急促的呼吸声,洪丽鹃笑笑说:“秦科长,有什么事您慢慢说,”洪丽鹃告诉秦科长,她才从许书记的办公室出来,许书记没走,孟华就一定在:“要不,我去把他找来?”“不用了,跟你说也是一样的,不过,你可要沉住气,”,秦科长语气有些凝重,他告诉洪丽鹃,刚才接到从上杨村小学打来的电话,电话里说,他们运输公司的司机孟伟在上杨村村口把他对象洪秀秀给撞死了,秦科长并不知道洪秀秀是她妹妹,洪秀秀是孟伟的对象,他也是听打来电话的人说的。秦科长特意强调这是原话,并且告诉洪丽鹃,孟华的弟弟孟伟今天一早就拉着化肥去了刘家桥公社,往返刘家桥公社的确是要经过上杨村,秦科长的意思很明显,这是告诉洪丽鹃,他个人认为这件事应该是真的。洪丽鹃听到孟伟撞死了人,一下子就慌了,至于撞死的姑娘是不是她妹妹洪秀秀,洪丽鹃想都没有往这上面想,秀秀在何集村,何集村离上杨村好几十里地,秀秀平白无故跑到上杨村去干什么,洪丽鹃的脑袋全乱了,一时间竟忘了周艳艳的娘家就是上扬村。秦科长说,他还要给公安局交警队打个电话,通报一下,让他们赶紧到现场去处理事故,行车安全这一块是他在负责,随后他也要赶过去。洪丽鹃放下电话,赶紧找到孟华,告诉他孟伟开车在上杨村把人给撞死了,是运输公司安全科科长秦明全来电话说的,还说撞死的姑娘是她妹妹秀秀,给秦科长打电话的人简直是在胡说八道!孟华表情严峻,一句话没说,两人来到许书记办公室门前,孟华竟连敲门都给忘了,直接推开门,洪丽鹃跟在他身后进了县委书记许怀晨的办公室,孟华焦急的跟许书记说明了情况,然后双双向他请假,许书记见孟华情绪不稳,担心他开车出事,他给小车班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派个车到办公楼前接孟华夫妇去一趟上杨村,两人出了许书记的办公室,孟华这才提醒鹃子,周艳艳的娘家可是在上杨村,经他这么一说,洪丽鹃这才想起,秀秀曾经就去过周艳艳的家照顾她的家人,洪丽鹃心头一紧,打电话的人怎么知道被车撞死的姑娘叫秀秀?她在走廊中间站住了,洪丽鹃说,她要去给何集村打个电话核实一下情况,孟华说他到楼下去等她,洪丽鹃立刻跑回自己的办公室,她拿起桌上的电话,让接线员给他连线接何集村大队部。 洪景然自从知道秀秀死了,就没离开过村委会,他坐在椅子上,两眼呆滞,心乱如麻,他让朱培钟和王新华自行去处置手头上的工作,两人走了以后,洪景然考虑要不要给鹃子打个电话,洪景然拿起电话,有些犹豫,他这个当叔叔的实在是没有这个勇气,洪景然就纳闷儿了,郑淑玉家这几天好事连台,怎么突然就摊上这么个让人愁肠寸断的事,他想,还是等天明到了上杨村再说吧,他把电话放回原位,电话刚挨在机座上就“叮叮叮”响了起来,吓了他一跳,洪景然拿起电话,听到了鹃子的声音。
刚才,话务员给洪丽鹃回话,告诉她何家村的电话一直在占线,洪丽鹃说这是县政府办公室,有要事,让她继续联系。洪丽鹃是想核实秀秀是否在家,她宁愿再花些时间等电话,也要让自己心里踏实,其实,她让话务员继续联系何集村的电话时,就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要不是孟伟亲口所言,上扬村小学打电话的人又怎么会知道洪秀秀是他的对象!这时,电话通了,她报上自己的名字,也不问对方是谁,就急不可耐的催促接电话的人赶紧去她家找洪秀秀。洪景然说:“鹃子呀,我是你景然叔哇,”话一出口,他眼里的泪水“哗哗”的就涌了出来,“叔”洪丽鹃这声叔叫的一点儿底气都没有了,洪景然告诉她,天明两口子已经在赶往上杨村的路上了,洪丽鹃这下全明白了,她赶紧捂住嘴,把要迸发出来的哭声硬是给憋了回去,她只说了句,她和孟华这就去上杨村,便放下了电话,洪丽鹃捂着嘴哭着跑出了办公室,看到她的人都楞了。一辆吉普车停在办公楼台阶下,孟华正在焦急的等着洪丽鹃,看到洪丽鹃捂着嘴跑出大门,孟华拉开后车门,搂着鹃子上了吉普车,鹃子伏在孟华的肩膀上,说了一句:“是秀秀”便“呜呜”的哭了,过了好一阵儿,洪丽鹃才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两个人坐在车里,谁都不再说话,只是相互紧紧的握住了对方的手,孟华的弟弟孟伟把洪丽鹃的妹妹秀秀给撞死了,如果孟华和洪丽鹃看到了秀秀的遗体,这两双手还能握在一起吗?两个人心乱如麻,此时,谁都没有心思往这上面想。
几乎是前后脚,运输公司的车、县公安局交警队的车都到了,秦明全科长是坐了一辆大卡车赶了过来,他考虑的是,万一孟伟的车栽到了路基下面,可以用这辆卡车把肇事车拖拽上来;公安局交警队来的人是当年勘察郝宝枝案子的“小屁孩 ”谢广义,今非昔比,谢广义现在已经是县公安局交警大队的副队长了。自从他办完郝宝枝案子后,便在侯勇文的身边做了他的勤务员,擦桌扫地,端茶倒水,甚至包括侯勇文家里的勤杂活,都是他去干,七零年,北京公安学院给了局里一个去进修的名额,侯勇文就把这唯一的名额给了他,谢广义又去读了三年警校,学的还是刑侦专业,毕业回来,被侯勇文安排在刑侦队当了队长,好景不长,粉碎“四人帮”,刘本涛被抓,侯勇文也被革了职,又回到了街道派出所。谢广义急于撇清他和侯勇文的裙带关系,说他跟侯勇文非但不沾亲,家里人甚至连他爹是谁都不知道,话虽如此,谢广义以前跟侯勇文鞍前马后的跑腿,局里皆是有目共睹,有人建议局领导将这种小爬虫从公安队伍清理出去。重返工作岗位的县公安局熊国文局长对他的过去进行了审核,觉得谢广义除了跟侯勇文走得近了一点,在局里各方面的表现也还是不错的,所以,便把他放在了新组建的交警队,毕竟是大学生,人又年轻,接受能力强,交警工作上手快,凭借他各人的能力,两年后,谢广义被晋升为交警队副队长了。现在,谢广义已经三十出头,他的个子长高了,人也魁梧了,小屁孩儿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历练,无论从心智和体质,都有了长足的提高,就连他的外形,已然是一个中等偏高、身材健硕的男子汉了。
谢广义和交警姜少辉勘查完车祸现场,并打探清楚了死者的去向,就准备到周朝元家去,秦明全让司机杨多福把孟伟的卡车开回去,他的车留下来,等杨多福离开后,他驾驶着卡车跟在警车后面,来到了周朝元家的院门外。
罗媒婆见县公安局交警队来人了,便把自己的猜测对谢广义说了,除了司机她不敢确定,这里面一家三口加上被车撞死的秀秀就应该有四具尸体,秦科长一听先慌了神儿:“孟伟呢?他是肇事司机,不可能离开这里!”,人们的眼光一下子都聚焦在谢广义的脸上了,谢广义是为车祸而来,现在竟升级为刑事案件,而且涉及到好几条人命,这可非同小可,尽管谢广义曾经是一名刑警,经历了不少案子,他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谢广义只带了交警姜少辉过来,工作性质也不允许他跨行,再说,这么大的案情,他也不敢擅自做主。谢广义问面前的这位妇女,村干部知道这场车祸吗,罗媒婆说:“ 清楚,听说事发当初村支书穆世章来过,民兵连长丁上河也来过,都走了,您要了解什么情况,就问我吧。”谢广义打量着她,问道:“你是村妇女主任?”“我是这村里的媒婆,姓罗,村里哪家哪户的事,基本上都清楚。”,谢广义只好先从查户口的角度来了解情况了:“这家户主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家里有几口人?”罗媒婆说,这家户主叫周朝元,七十一岁,是个手艺人,就是锔碗、锔锅、锔大缸的小炉匠,家庭成分是小手工业者,他老伴叫石朵云,六十九岁,儿子四十来岁,叫周大龙,是个瘸子 ....”周大龙?这名字好耳熟,谢广义脑子一闪,马上就想起了早年县京剧团女演员郝宝枝殉情一案,谢广义问道,这个周大龙是不是文革时期在一次武斗中救了刘本涛的那个周大龙?罗媒婆点点头:“没错,正是他。”哦,原来周大龙是这个村的人哪,对于他后来怎么样了,谢广义一无所知:“ 周大龙怎么就成了瘸子?”“听说是骑自行车赶夜路摔到了路基下面,正好摔在了一块尖利的水泥石块上,右腿造成了粉碎性骨折,医生就把他的整个一条右腿都给锯掉了。”当年,谢广义在郝宝枝家卧室的地板上找到的几根男性阴毛还一直留着,那天他驾驶摩托车在剧团门口见到神情不定的周大龙时,谢广义就认定他是强奸郝宝枝的重大嫌疑犯了,后来上了警察学院,知道国外已经有了DNA检测技术,他就想着,等哪一天国内有了这项技术,他一定要找到周大龙,拔他几根头发,再和那几根阴毛一起,拿去做DNA比对,谢广义就是想证明一下,当年他的判断是否正确,只有这样,才能打开他的心结!不是罗媒婆提到周大龙的名字,谢广义几乎都忘了这件事,他想,即便周大龙已经死了,也还是要拽他几根头发,他一定要等到国内能做DNA检测的那一天! 谢广义内心异常激动,表面上却很平静,他问罗媒婆,周家就再也没人了吗,罗媒婆说,老两口还有一个女儿叫周艳艳,嫁到了本县的何集村,是她做的媒。谢广义说,麻烦她去把村干部找来,罗媒婆嘴上应着,便离开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