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本涛来到房门口,很沉痛地对郭儒才说,郝宝枝死了,她是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自杀身亡。刘本涛示意郭儒才可以进去看看。郭儒才惊愕地撑大眼睛,两颌的肌肉剧烈地颤抖了几下,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尽管他臆想到了这个结果,可当事实就在眼前的时候,他还是惊骇不已,他怔怔地呆站了一会儿,鼓足勇气进到了里屋。顷刻,便传来了郭儒才发出的唏嘘声。这时候,袁美露、关耀华和剧团的几个人出现在家属区房沿边上的路上,正穿过中庭向单身楼奔来,他们是在剧团一楼卫生间卸掉防护栏,翻窗跑出来的。刘本涛见状,赶紧让守在楼下面的三个小伙子到楼上来。被堵在一楼过道口的京剧团家属,紧随三个小伙子身后蜂拥而上,直接冲到了郝宝枝房间的门口,这些闲杂人员,看热闹从来不嫌事大,气得刘本涛牙根直痒痒。刘本涛张开手,拦住这些人,他高声喊道:这是一桩人命案,谁要擅自硬闯,破坏了现场,谁就是杀人凶犯。他这一喊,果然奏效,人们僵滞在门口,不敢再向前移动半步,一个个又不甘心,抻着脖子往房间张望,眼睛里满是惊诧、好奇。此时,袁美露一干人已经出现在二楼过道上,呼哧气喘地来到堵住郝宝枝房门的人群后面,“屋里什么情况?”袁美露气还没有喘匀就抢着问了一句,站在她前面的一个半大小子扭过头仰脸望着她说“屋里的人死了。”犹如晴天霹雳、五雷轰顶,袁美露“啊”的一声尖叫,发疯一般拨开人群,就往门里冲,后面的人一窝蜂地往前涌,直推着前面的老少妇孺们莫名其妙地就进了屋。刘本涛已经退到里屋门口,这是据守卧室的最后一道防线,手执短棍的人,都举起了短棍,只要刘本涛一声令下,就对敢往里屋闯的人挥棒开打。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郭儒才出现在卧室门口,他眼圈微红,面带憔悴,万分悲痛地说:“ 同志们呀,我最亲爱的战友们,郝宝枝同志已经离我们而去,作为一名老文艺工作者,我在这里恳请大家能不能安静一点,人死为大,让我们祈福她平静地一路走好,谢谢大家了。”他给面前的人们鞠了一躬。所有往前涌动的人,停止了动作,有人叹息道“多有灵气的一个漂亮姑娘呀,真是太可惜啦。”袁美露哭了,很多人跟着哭了起来,顿时悲哀的气氛笼罩在整个房间,刘本涛说:“大家伙放心,等到公安局来人现场勘查之后,会安排你们向郝宝枝遗体告别的。”郭儒才已经到了外屋人群中间,关耀华和京剧团的几个人围住他打听屋里的情况,重点是郝宝枝的死因和怎么死的。郭儒才只说他眼睛看到的:郝宝枝服用了两瓶安眠药。关耀华瞪大了眼睛,夸张地惊呼:“ 两瓶,我的妈呀,看样子郝宝枝早就有这方面的想法啦,她是从哪里淘换来这么多安眠药哇。”袁美露止住了哭泣,一脸懊悔:“郝宝枝的妈妈患有严重的失眠症,她求我和孙潜,所以.....,”袁美露说不下去了。她懊悔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关耀华说:“她要想死,有的是办法,这跟谁给她安眠药没关系 ”,理是这个理,还不是因为孙潜?原以为孙潜对她有意,是她对孙潜无情,现在看来,其实不然,哎,好一个“情”字了得呀,关耀华有感而发。没有一个人怀疑郝宝枝另有死因,刘本涛放心了,这大概就是天意,天意不可违,周大龙应该是躲过了这一劫,这个王八蛋,还真有狗屎运!楼下“突突”的传来“屁驴子”的声音,这声音不敢说惊天动地,起码让人听上去心惊肉跳,太震撼了。声音消失,县公安局革委会主任侯勇文在前,一个身体单薄的年轻刑警在中,殿后的是那个叫王力凯的小伙子,三个人急冲冲地走了进来,“表哥”侯勇文到了刘本涛面前叫了一声。刘本涛瞪了他一眼,早就叮嘱过他,在公共场合要叫他“主任”怎么就不长记性呢!“啊”侯勇文豁然顿悟,赶紧改口“刘主任,请您布置任务。”刘本涛训斥他,“你整了个什么怪物,闹出这么大个动静!”侯勇文怔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可别说了,公安局仅有的两辆吉普车都被您调配到县革委会去了,现在局里只剩下三辆破摩托,停在楼下这辆带跨斗的摩托,消音器还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这一路上,震得我到现在俩耳朵还在嗡嗡响。”他使劲用两掌拍拍耳朵,“完喽,这耳朵要废喽 ”“好了!”刘本涛截断他:“这屋里一个姑娘因感情受挫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已经死亡。”他指指面前正在注视他俩的人群说“让你的人现场勘查一下,把案子定性,好给这些人一个明确的交代”“好的”侯勇文把站在身边廋小的刑警向刘本涛介绍说,他叫谢广义,人年轻,业务不是太熟哦,没办法,有专业水平和丰富经验的老家伙都去“五七”干校了,只好让他来了。侯勇文又对谢广义说:这是县革委会刘主任。谢广义胸前吊架照相机,左手拎着勘察工具箱,右手还能腾出来,他向刘本涛敬了一个礼。刘本涛打量着他,小模小样小身板儿,小号的草绿色军装和蓝色粗筒肥裆的裤子,套在他身上都显大。滥竽充数,这样最好。刘本涛点点头,只要有这身警服拢在身上,群众就认。刘本涛示意他:开始吧。 谢广义首次受此重任,真是有点受宠若惊,他发誓一定要认真侦查,干出点成绩,让同行对他刮目相看。尤其刚才侯主任向县革委会刘主任介绍他的时候,伤了他的自尊,他好歹也在警校刑侦专业学了一年,正经科班出身,文革开始,警校停课闹革命,他就退学回来了。因为他家跟侯勇文沾点亲,就进了县公安局,谢广义岁数小,又瘦又矮,局里人都叫他小屁孩儿,公安局打杂、跑腿几乎都是他,侯主任这回点名让他来,那还不是看在亲戚的份上,可到底跟侯勇文沾啥亲,谢广义并不清楚,他爹说,侯勇文是他娘叔伯兄弟媳妇家的表弟,这也叫亲戚?别说八竿子,就是八十竿子都划拉不着。以前,侯勇文在街道干户籍警的时候,他都为老百姓服务了,刚当上县公安局一把手,突然一个自称是他表姐的人来求他,侯勇文觉得特有面子,再加上谢广义读过一年警校,也算是专业对口,所以就录取了他,这次带谢广义来,是要刻意锻炼他,在局里,别人他也指望不上,都知道侯勇文是靠他表哥刘本涛当上的公安局革委会主任,公安局很多人都看不起这个当年街道的户籍警,要领导一个县公安局,侯勇文也得有这个本事呀,他自己开会都承认,他人笨,就是糊不上墙的一滩烂泥。自己都在埋汰自己,那别人还不把他当头猪!谢广义进到卧室,放下手中的箱子,他观察了一下,发现房间背阴,有点暗,不利于他工作,谢广义把房间的灯打开,仔细查看躺在床上郝宝枝的遗体,他拿出照相机开始拍照,从郝宝枝的脸部到她的脚上,“咔嚓咔嚓”足足拍了有十张之多,又在房间的几个方位拍了些照片,就收起了照相机。然后,蹲下来打开箱子,先把照相机放进去,戴上细纱手套,从里面拿出放大镜、镊子、小毛刷和一个玻璃器皿,小屁孩儿进入工作状态一招一式还挺帅。侯勇文看在眼里,点点头,表示对谢广义工作的认可。刘本涛有点不自在了,真看不出来,以为来的就是个滥竽充数的半吊子,走个过场完事,没想到这小子专业性还挺强,瞧他年纪不大,面对死者,从容淡定,干起活来,不紧不慢、有条不紊,显示出与他现有的年纪极不相符的老道,刘本涛问道:“这个小谢在你们局里是干什么的,刑侦工作貌似挺在行呀”,他表情严肃,脸色发暗。侯勇文没有注意到刘本涛是阴着脸在说话,还满有自豪感的,说:“当然,小谢是正儿八经科班出身呢,学的就是刑侦专业,他将来要成为一匹千里马,那我就是伯乐。”谢广义的科班出身是有水分的,侯勇文避而不说。刘本涛白了他一眼,刚才还说他人年轻,业务不太熟呢,转眼功夫就成了潜在的千里马了,刘本涛轻描淡写的说:“都是警校里的基础教学,按部就班,没必要这么繁缛。”刘本涛突然压低声音说:“所有证据表明,死者是服安眠药自杀的,让他赶快结案!”后面两句话,刘本涛是一字一字咬牙切齿挤出来的。侯勇文有点发愣,说,这未免也太草率了啦,刑侦程序还是要走的吧。刘本涛此时真恨他二舅,这瘪犊子就不是当官的料!当初,他二舅找到刘本涛死乞白赖的要让他儿子侯勇文去县公安局当一把手,他要不答应,他二舅就赖在他家不走,刘本涛拗不过,想想县公安局这么重要的地方,有自家人把持心里才踏实,他应允了二舅。侯勇文脑瓜是笨了点,只要会察言观色、听话就成。现在看来,真不是那么回事。刘本涛缓了下口气说“你没看见已经有人开始离开了吗,这都要到中午吃饭的点了 ”。剧团家属三三两两开始陆续走人。这些大活人,就是想看一眼屋里的死人,全是好奇心所致,可架不住时间过的飞快,家里还有一大堆事呢,几个孩子也跟着大人屁股后面走了。哦,经表哥这么一说,侯勇文也感觉有点饿。外屋京剧团的人,有站着的,有坐着的,都在静静的等待着刑侦结果,侯勇文进到卧室,先是往床上看,他的眼睛盯在郝宝枝的脸上足足有十秒钟:好漂亮的姑娘呀,哎,他叹息一声:自古红颜多薄命,为爱殉情,真是不值。谢广义正趴在床边,拿放大镜在地下来回慢慢移动,侯勇文蹲下来告诉他可以结案了,谢广义摇摇头,没有理他,侯勇文挺好奇,这小子趴在地上在找什么?他凑过去看,恰巧谢广义用镊子夹起一根毛发,他把毛发放在放大镜下面让侯主任看,侯勇文可以确定,这是一根阴毛,谢广文拿过玻璃器皿,把刚找到的阴毛放进里面,侯勇文发现,玻璃器皿里除了有两粒白药片,已经有好几根毛发了,他“啪”的拍了谢广义脑袋一下,“小屁孩,这都好奇,你妈是白虎不长毛哇?”谢广义有点懵,满眼疑惑,“发什么楞!赶紧结案!”“怎么结?”谢广义翻着眼白质问他。侯勇文指指桌上的两个空药瓶和他手上玻璃器皿里的白药片,做了个往嘴里灌的动作:“自杀”。谢广义轻蔑地一笑:“自杀?幼稚!”谢广义要用事实说话,他让侯主任看郝宝枝连衣裙的两腿之间,侯勇文定睛细看,白底小兰花,没有什么异样呀,谢广义把放大镜触过去,让他再看,侯勇文凑上前,从放大镜里发现有两三片浅浅的酱色血渍:“你真是个雏哇,不懂女人的事,还是回家问你妈去!”侯勇文真急了,小屁孩就是小屁孩,女人长阴毛,他不知,女人来例假,他不懂,一味地把时间都耗在这无聊的事情上了,表哥还在等着呢!他让谢广义把空白死亡鉴定书交出来,嘴里嘟囔道:“人不大,办事肉了吧唧的,不听话,回局里就把你开了!”谢广义还没从工作状态中回过神儿来,他已经可以确定,他找到的几根阴毛里,至少有两根是男性的,并且,从浸到连衣裙的血渍来看,估计在臀部下面的床单会更多,如果是这样,基本可以断定,她是因为遭到性侵后不堪其辱才服用过量的安眠药自杀的,结论是自杀,可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强奸她的家伙。谢广义犹豫了,他确实是想在公安局干出点成绩,让自己扬眉吐气一回,这第一次单独侦案他就发现了此案绝非像表面呈现的自杀这么简单,只要对死者作妇科检查,立刻就会真相大白,他想,侯主任再找一个法医来就好了,尸检是法医份内的工作,无人能替代。现在谢广义作难了,他仅仅只凭自己的判断,说还是不说,谢广义的脑海里开始了激烈的斗争,如果他是对的,就可以替逝者报仇伸冤,他也可以因为这一案,在县里扬名立万。如果他缄口沉默,他在公安局就依然还是个不受人待见的小屁孩。刘本涛站在门外,他心里那个气呀,太磨叽啦,这不是在耽误事吗!他一步冲了进来,他真想一人赏他们一个大耳光,他用食指笃戳这俩人:“两个废物,一个殉情自杀案,人证、物证俱在,还在这里磨磨蹭蹭!”,这架势把谢广义吓坏了,脑海里突然干干净净、啥想法都没了,他赶紧从箱里拿出一叠已经预先盖好公安局公章的空白死亡鉴定书,交给刘本涛,然后,躲到一边,那意思很明显,您说是啥就是啥。刘本涛看了一眼表格,其中大部分需要填写的内容都要向郭儒才询问才能确认。郭儒才坐在外屋的靠椅上,他一直在考虑郝宝枝后事的安排,遗体火化之前,应该派人把郝宝枝的父母接来,怎么样也要让二老见女儿最后一面,这是他作为京剧团团长应该做的事,一想到郝宝枝的父母,郭儒才有些愧疚,他昨天怎么能把郝宝枝姥姥年轻时跟人私奔的事对周大龙说呢,把别人家的隐私拿出来说这也不是他的癖好呀,他现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奴颜媚骨,在向周大龙献殷勤。咦,想到周大龙,郭儒才突然发现,周大龙这么重要的人物竟然没有来,这就蹊跷了,他忘不了周大龙第一次见到郝宝枝那种贪婪的眼神,当时,郭儒才还在暗暗讥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见到郝宝枝流露出这种表情的男人多了去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每个男人表达出来的状态不一样罢了,所以,郭儒才也并没有太上心,现在细想想,周大龙昨天是刻意旁敲侧击在向他打听郝宝枝的情况,否则,郭儒才也不可能主动向他泄露郝宝枝家里的隐私。他开始怀疑昨天周大龙到单身楼其实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来实地确定郝宝枝住的房间,他是在打郝宝枝的歪主意,郭儒才浑身一激灵:该不会周大龙昨晚就潜伏在这里,趁着夜静人无,把郝宝枝堵在家里强奸了吧。如果按照这条思路捋下去,还真是悬,周大龙知道郝宝枝昨晚要从城里坐晚班车回来,而且在知道郝宝枝的房间之后,他坚持要到单身楼后面去看看,其实他是在观察地形,更重要的是,周大龙一再强调,要他组织剧团全体演职人员下午、晚上连续开会,并且向他提前放出风来:县京剧团要排演现代京剧红灯记,周大龙已经猜测到他会把这事在京剧团说的,否则,连续开两场会根本不可能有几个人来,要上红灯记这出戏是爆点,剧团里哪个人听到后不精神振奋、奔走相告,他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佐证吗,兴奋的几乎忘乎所以,殊不知,这都是周大龙的圈套,周大龙是让他以开会为名,目的是把住在单身楼的人支开,便于他行事方便。而恰恰在周大龙整个阴谋中,郭儒才成了周大龙的帮凶,是他透露了郝宝枝的归程,还主动把郝宝枝所住的房间告诉了周大龙,晚上又组织开会,造成这里人去楼空,让周大龙阴谋得逞、恣意妄为,他这不是在助纣为虐吗,尽管他是无意的,可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他给断送了,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自己胆小、怯懦,怕被刘本涛把自己划到群众的对立面上去。想到这里,郭儒才顿时呼吸急促、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粒从额头上滚了下来,他眼前一黑,坐在椅子上的身体开始往下滑。“ 哎呀,郭团长,您这是咋了? ”袁美露首先发现团长不对劲。关耀华一把扶住郭团长,摸摸他的额头,焦急地说,这得送医务室呀,京剧团的琴师苗宇辉说,刚才他看到医务室黄医生在门口晃了一下,关耀华催促道“ 快去看看黄医生还在不?”房门口有人说,黄医生在楼下抽烟呢。“跟黄医生说郭团长身体不舒服,让他上来看一下”。留着大背头的黄医生很快进到屋里,他抓起郭儒才的右手腕,号了一下脉,又翻了下眼皮说:不碍事,有点中署。黄医生用大拇指按住郭团长的人中,直到郭儒才晃了晃头,他才松开,黄医生从裤兜里摸出一小盒人丹,拿出两粒,让已经睁开眼睛的郭儒才含在嘴里,郭儒才拍拍黄医生的胳膊连声道谢。郭儒才含下人丹,明显有了好转,他长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