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郝宝枝到郭儒才家请假去农场看父母,郭团长见她郁郁寡欢,因何至此,他心知肚明,破例给了郝宝枝两天假,他千叮万嘱,一定要按时归队,他有预感,剧团要有事情发生。果不其然,郝宝枝离开剧团的第二天,刘本涛和周大龙坐着吉普车一大早踩着剧团上班的点就来了。郭儒才正在清洗楼道里的公共厕所,这是他每天早晨上班的必修课,万一哪天靠边站后,这也许就是他的专项工作,权当提前练手了。陈贵年一路小跑、头上那一撮毛在头皮上被颠簸的一个劲颤抖,他进了男厕所对着擦地板的郭儒才气喘吁吁地说,刘本涛主任来了,他和周大龙在你办公室等着呢。“哦”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估计他这个京剧团团长今天就算干到头了 ,既来之,则安之,他把拖布靠在墙边,神情淡定地对陈贵年说,走吧。
刘本涛见到郭儒才,一句废话没有,让他带上剧团在职人员花名册,马上召集人到剧场开会,郭儒才匆忙通知人去了。
周大龙和陈贵年也要走,刘本涛说“不着急,郭儒才要布置会场,且得在这里等一会儿呢,我们先喝茶”一夜失眠,他要喝些浓茶提提精神。陈贵年赶紧忙豁着给两位领导洗杯子沏茶,陈贵年注意到刘本涛的分头梳得油光水亮,的确良白上衣兜里别着一支英雄牌钢笔,黑裤子裤线熨得倍儿直,腕上手表闪光,脚下皮鞋乌亮,连平时邋遢惯了的周大龙也好像换上了一身新。估计今天有重要事情。他心里想,幸亏今天没溜号,真是运气好。陈贵年在县物资站工作,一个普通老职工能被抽调到工宣队,他就认为是自己运气好,可不知道他想没想过,结婚生了一个傻儿子,后来媳妇又患病瘫痪在床,两个人的吃喝拉撒睡全靠他一个人照顾,是不是与他的运气好坏有关。刘本涛让陈贵年先回避一下,他和周大龙有工作上的事情要谈,陈贵年知趣的退出办公室,他找司机孟华聊天去了。刘本涛接到上级通知,通知说,各县要排演现代京剧样板戏红灯记,三个月后到省城参加汇演。真是天遂人愿,正想着如何去接近郝宝枝呢,这机会不是就来了吗。昨晚碾转床上,耳朵里震荡着胖媳妇鼻腔里发出的响亮鼾声,几乎彻夜未眠,他主意已定,要快刀斩乱麻,上午就去县剧团,任命郝宝枝为剧团团长,并且组建红色样板戏红灯记领导小组,他担任组长,郝宝枝为副组长和出演剧中主要角色李铁梅,这样两人有工作上的交集,想不在一起都难,以后两人朝夕相处,凭着他的能力和个人魅力他相信郝宝枝很快就会主动投怀送抱的,事情发展到那一步他也做好了打算,媳妇肖坤杰知道他另有所爱,肯定要寻死觅活地跟他闹,刘本涛会尽可能满足肖坤杰在物质上的要求,实在不行,就让小舅子肖坤仑去劝劝他姐,肖坤仑嗜官如命,他姐姐怕他又如鼠见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刘本涛承认自己惧内,大丈夫在外顶天立地,在家顶盆跪地,都是为了家庭和睦,这不足为怪。刘本涛曾经许诺小舅子肖坤仑让他当县办主任,刘本涛现在要加上一条,肖坤仑必须劝说他姐姐离婚!利益权衡,他自己看着办,反正好事多磨,这种事情要耗费一些时间和精力,长痛不如短痛,为了得到郝宝枝,他豁出去了。办公室就剩下刘本涛和周大龙,刘本涛把要开会的内容对周大龙大概说了一下,就是剧团要由郝宝枝挂帅,周大龙正准备向郝宝枝投橄榄枝,刘本涛竟给郝宝枝献上了这么大一束“花”,周大龙肚里打翻了醋坛子,他瞪着瞪着刘本涛,冒出一句:“哥,你这是啥意思呀!”两人称兄道弟,谁都没有把谁当外人,可明显周大龙的口气里火药味十足,自打他第一眼看上了郝宝枝,就在心里把她占为己有了。刘本涛又是让郝宝枝当剧团团长,又是样板戏红灯记领导小组副组长,左一个郝宝枝,右一个郝宝枝,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太赤裸裸了,他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明知道他周大龙如今依然是单打独斗光棍一条,不替他牵线搭桥,居然还来横刀夺爱,他那一身膘肉的母夜叉知道这糟心事还不得像交配完后的雌螳螂一样,把他当雄螳螂生吃活吞了,亏着刘本涛还托他媳妇接二连三地给他介绍对象,倏地,周大龙脑袋一亮,刘本涛不是让媳妇肖坤杰给他介绍对象吗,他正好顺杆爬高,就去求肖坤杰给他当红娘介绍郝宝枝,这样,既保住了肖坤杰的家庭,又直接断了刘本涛的邪念,想想看,县革委会主任的媳妇找郝宝枝给周大龙撮合,这是给郝宝枝多大面子,没准就成了呢,这样一想,周大龙心宽了,气顺了,马上满脸堆笑,大赞刘本涛慧眼识珠眼光独到。刘本涛做贼心虚,总觉得周大龙话里有话、含蓄莫测。他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对了,大哥怎么忘了这一茬,我兄弟还单着呢,京剧团如果还有合适的姑娘,大哥亲自出面给你去说。周大龙对刘本涛追过郝宝枝的事一无所知,心里想: ”真他妈是不打自招,这是给老子划出一条警戒线,郝宝枝已然成了他的私有财产,别人休想再染指。看来刘本涛早就盯上了郝宝枝。”换了别人谁敢打郝宝枝的主意,周大龙不把他的眼珠子抠下来当泡踩、脑袋瓜子扭下来当球踢才怪呢,可刘本涛有权有势,而且是罩着他的大哥,他不能明争,只能暗斗啦,周大龙说:“还是我大哥惦记着兄弟,大哥是大忙人,就不用为兄弟的事操心了,赶明儿我专程带份厚礼,上门给嫂子陪不是,还得求嫂子多费心,帮兄弟再说媒提亲呢。”,刘本涛笑了:“你小子是该哄哄你嫂子,你没瞧见你嫂子为你的事操了多大的心,说的姑娘,你都没看上,气得她每次回家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对我好一通发气,别太挑,差不多就行了,啊,大龙,好看的脸蛋不出大米。”放在以前,这话能暖周大龙的心窝子,可现在, 反正不管你怎么变化,老子这里已经有了一定之规,到时候谁难受谁知道。周大龙点头称是,两人笑声朗朗,起身离开办公室,去了不远处的剧场,
陈贵年站在剧场大门口外正巴肝巴肠地张望呢,瞧见刘本涛和周大龙向剧场这里走来,赶紧迎上去汇报情况“剧团在家人员都到齐了,会场也布置好了,就等两位领导莅临开会了。”刘本涛止住脚步,四周望望,问道“司机小孟呢?\陈贵年说“郭团长说家里有上等龙井,让剧团的人搭小孟的车去取来孝敬领导。”周大龙一旁冷笑:“这马屁拍的好像不在点上\刘本涛这次来的目的,陈贵年不用猜都想得到,周大龙的话更证实了他的想法,他要凭良心为郭儒才说句公道话,陈贵年撑着胆说:“郭团长业务精,领导能力强,人也实在,最重要的是郭团长是延安鲁艺出来的,根正苗红。”,看到周大龙拿眼瞪他,赶紧闭上了嘴。周大龙一副凶相:“几钱几两自己掂掂,老子在这里站着呢,有你说话的份儿吗!”一阵轰响, 吉普车漫卷黄尘疾驰而来,司机孟华把车停在了三个人的面前,车子带起来的尘土四处飞扬,还是周大龙眼疾手快,已经把刘本涛挡在身后,他那油光水亮的头发才免遭尘埃污染,三个人赶紧往一边躲,周大龙对着已经来到面前的孟华破口大骂:“你个王八犊子!你当是开坦克哪,这么耀武扬威!当心老子把你摸方向盘的爪子剁了,让你要饭都端不了碗!”孟华一脸谄笑,窘态可鞠。“行了!”刘本涛制止道:“注意点形象!\吉普车后门下来一个姑娘,手上拎着装有茶叶礼盒的网兜,眼睛在几个人脸上扫了一圈,行了个万福礼,莞尔一媚,昂首挺胸、袅袅而去。几个人还没有回过神来,郭儒才拎着姑娘手上的东西出现在他们面前,“有失远迎,失敬,失敬。”郭儒才双手抱拳,连连跟各位作揖致歉,然后把手上的网兜递给刘本涛,“这是我妹妹才从杭州老家寄来的今年特级龙井春茶,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刘本涛接过网兜,随手递给司机孟华。眼睛还在往姑娘消失的大门里看,他暗思忖:这个女孩子五官端正,身段匀称,说给大龙不错。他直截了当问郭儒才:“刚刚过去的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了,有对象吗?”刘本涛突然向郭儒才询问一个毫不相干的姑娘,只有周大龙明白他的意思,刘本涛逮着一个女的就往他身上贴,他是生怕周大龙打郝宝枝的主意,什么人哪!周大龙涌起一股恶意,把老子惹急了,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郭儒才说:“她叫袁美露,今年大概二十六岁吧,小袁的孩子都四岁多了。”刘本涛脸一垮,开始训斥郭儒才:“你说你们剧团的人是怎么改造旧思想的,一股子才子佳人的腐朽味道。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正如地上的灰尘,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剧团不整顿,岂不是要翻天!”郭儒才脑门沁出一层细汗,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几个人都在看他,只有陈贵年眼神里流露出对他的同情。刘本涛怒气冲冲地向剧院大门走去,其他人尾随其后。郭儒才心里想,这个团长当不当他无所谓,只是靠边站千万别被拉上台挨批斗。周大龙两个簸箕般大的巴掌一直在他眼前晃,他感到瘆得慌。陈贵年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提醒他跟上去,郭儒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在了后面,说声“不好意思”慌忙追到刘本涛前面,拉开剧院的大门,几个人雄赳赳气昂昂地鱼贯而入。
剧场里喇叭响起了才旦卓玛的歌“翻身农奴把歌唱”伴随着尖细绵长着歌声,舞台灯光全部打亮,顿时,眼前明晃晃一片,煞是耀眼,舞台上方红色横幅上书:热烈欢迎县革委会主任一行莅临我团指导工作,舞台两侧悬挂红色竖幅,左幅上写:亿万人民亿万兵;右幅上写:万里江山万里营。字大如斗,七字生生拉成一条长幅垂地而下。台上排开两张长方形大桌子铺着红色天鹅绒,上面放着麦克风和几只水杯,四把椅子靠在桌边,后面两侧各竖红旗一排,红色帷幕隔断了后台的空旷。偌大的剧场,只有前面十多排坐满人,后面座位则空空如也,见到领导,座位上的人全体起立鼓掌欢迎,刘本涛走在过道上也鼓掌致意,遂一扭头,对周大龙说,“亿万人民亿万兵、万里江山万里营,横幅应该写全民皆兵,纯属词不达意嘛。”周大龙懂个屁呀,只有附会着连连点头,他的眼睛在人群里不停地巡睃,他的心思全在郝宝枝身上。面前人虽不多,也是麻匝匝一片,晃得周大龙眼花。跟在周大龙后面的郭儒才听到刘本涛的话,顿时脸上红一块、白一块,脊背如刺麦芒,舞台布场的时候,这幅竖联他也觉得不妥,原来是用这两句话: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后来发现横幅上的“县革委会主任一行”高高在上,吓得他冒出一身冷汗,真若如此,一顶现行反革命分子的帽子就得扣在自己头上,今天他就死定了,慌乱中才选用了现在这两句词,没想到还是让刘本涛看出了弊端,郭儒才是搞剧本创作的,严谨的文字工作者出现这样的纰漏,太有失颜面,他唯一可以籍慰的是,刘本涛不会因为这两句词给他上纲上线、乱安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