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不见,老夫人仍很矍铄,四姨太也没有什么变化。
从前离开帅府时闹得有些僵,故书尧不知道老夫人叫她过来是什么事。
再见殷老夫人,顾书尧只觉得有些事情已然不同了,从前她只当老夫人是帅府里的长辈,当长辈敬重着便是了。如今殷老夫人却是那个人的亲祖母,有了在乎便有了羁绊。
殷老夫人见五姨太和顾书尧来了,定睛看了一会儿,然后招呼她过来坐下,“好久不见你了,让老五叫你过来坐坐,确实是更漂亮了。”
四姨太笑着搭腔:“留洋过了,当然是不一样了,舒窈快来坐。”
顾书尧在老夫人另一侧的凳子上坐下,笑道:“今天来的有些急,没给大家带什么过来,实在不好意思,过几天我再给您送过来。”
老夫人打量着顾书尧,脸上没什么笑容,语气却也和蔼,“早想叫你过来坐坐的,可我听雁亭说,你才回盛州没几天,要处理的事情多,便没叫你了。”
顾书尧不知道说什么,只问,“老夫人最近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说着,老夫人又问她,“我没记错,你今年十八了是吧?”
顾书尧大概猜到老夫人要说什么,却也还是点了头。
“女儿家十八也不小了,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雁亭他爹都两岁了。雁亭的年纪更是大了,都要二十七了。”老夫人看着顾书尧的眼睛,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和雁亭是有缘分的,我觉得是好事。这来回折腾了一年多,你们都耽搁不起。”
顾书尧并不想这么快结婚,却也不好明着驳老夫人面子,只好说:“如今战事吃紧,他怕是没有什么时间。”
殷老夫人却道:“仗要打,婚也是要成的。你看就算打了仗,我们饭不还是要吃,这是人之常情。最不济,便是要比寻常办的仓促些,但也绝不会委屈你,这你放心。”
顾书尧只笑了笑,却也没有回答。
正好殷鹤闻冒冒失失闯进来了,一见顾书尧高兴坏了,跑进来一把抓住顾书尧的手臂,“舒窈姐姐,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过来?法兰西的好吃的!”
殷鹤闻虽仍是小胖子般壮壮的体格,却也长高了不少,他站着的时候只比顾书尧矮一点点了。
“你就想着吃!”四姨太笑话他。
“下回给你带好吃的。”
见殷鹤闻喜欢她,老夫人眼中多了几分笑意。她倒是有孩子缘的。
顾书尧也将这殷鹤闻当成救命稻草,将话题都引导他身上去了。
殷老夫人问起顾书尧和殷鹤闻都没有吃早餐,又让佣人给他们做了端上来。
待了三个多钟头,顾书尧很是小心,在各种敏感话题之间尽可能地避开冲突,然后转移到无关紧要的事上去。
殷老夫人通知了殷鹤成回帅府用午餐,可他军务耽搁了,十二点多钟的时候,侍从官回了电话过来说让老夫人她们不必等他。
终于等到用完午餐,顾书尧便请辞了,只说姨妈在待产,得回去陪她。
殷老夫人这回倒是很理解,听她说起姨妈要生产的事也不见怪,很是和气地让她走了,还备了礼给她姨妈。
五姨太和四姨太送顾书尧到门口,又派了车送她回洋楼。
刚准备上车,便看见了殷鹤成的车。他原本还有事,想着顾书尧一个人回了帅府,怎么都不放心,便提前赶回来了。
殷鹤成也看见了顾书尧,下了车便朝她走过来。
他是赶回来的,神色说不上是匆忙还是紧张,他轻轻抚上顾书尧的后背,轻声问道:“还好吧?”
在这也不好多说,顾书尧挤出一个笑容来,“能有什么事?你快回去吃点东西吧。”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老夫人她们都在等你。”
五姨太也招呼他,“雁亭,你可算回来了,老夫人等你好些天了。”
殷鹤成看了一眼五姨太,想了想,对顾书尧道:“你先回去,我晚上忙完了就来找你。”说完,他亲自替顾书尧开了车门,送她上了车。
雪越下越大,汽车缓缓驶出帅府的青砖围墙。
顾书尧透过玻璃,看了一眼殷鹤成,他仍站在原地注视着他。待拐了个弯,那个人的身影才消失不见,看着车窗外闪过的景色,顾书尧只觉得浑身上下很是疲惫。
老夫人她们也不是待她不客气,她看得出来,帅府上下也是在努力与她重归于好。只是,这时代的鸿沟未免太大。
有些话她可以对殷鹤成说,但不能对老夫人讲。也不是不敢说,却不得不为她与殷鹤成的情分留着余地。
割舍太难,妥协不甘,何是解法?
顾书尧回了洋楼,刚想上楼去看姨妈,走到楼梯口的时候,阿秀突然跑过来跟她说:“顾小姐,刚才忘记跟您说了,上午的时候有通电话找您。”
“谁的电话?”
“从津港打来的,说您的一位朋友已经从津港坐轮船来盛州了,大概下午五点钟的样子到。好像是姓孟?”
姓孟?那应该就是孟学帆了!幸亏阿秀即时告诉她,她看了眼表,现在下午两点,外面又下着大雪,她得做准备去接他了。
殷鹤成在殷老夫人院里吃了午饭,又去看望了殷司令,等一切妥当了已经是下午四点。他换了身衣服准备去北营行辕,可他总觉得还有哪不对劲。
是哪不对劲呢?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与她分别时的画面来,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劲。他没有想到有一天在一个女人面前,他居然开始变得这样患得患失起来。
“掉头,去法租界。”
他到法租界的时候,顾书尧已经不在她姨妈家了。听许家的佣人说,“顾小姐一个钟头前出去了。”
殷鹤成原以为她是去药厂了,那佣人却又说:“顾小姐好像是往盛州港那边去了。”
孟学帆乘坐的的轮船原本说五点钟可以到盛州港,可是五点半了海上还没有那艘轮船的踪迹。
下着大雪,天上乌云密布,天色黑漆漆的。顾书尧的车停在盛州港口,她原本坐在车里等,可等了好久一点音信也没有。她想了想,决定下车去码头问问情况。
风大雪大,她撑着伞艰难地走着,然而她刚走到码头边上,突然被人拉住手腕带入怀里。
她抬头去看,那个人眼底是红的,他一边喘着气一边问她:“你这回又是要去哪?”
这一切都太突然了,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急促的吻已经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