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丝绸之路,兴盛衰败的又何止洛阳和长安,这条黄金商路使沿途所有势力都念念不忘,吐蕃垂涎这条路的富庶,趁大唐内乱占据却又不懂经营,这又引起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甚至改变了整个世界的格局。
每次跟烦了聊天,老李都觉得受益匪浅,这家伙是个妖怪,别的官员生活在天地之间,他却分成了上下两半。
上一半活在天空,俯视着世间万物,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下一半却贴在地表,穿着破棉袄在洛阳街头卖烤饼,背着瘸腿胡女不离不弃……
老李忽然一阵剧烈咳嗽,脸色迅速涨得紫红,烦了忙过去给他捶背。
待咳完,两人相视都愣了一下。
烦了忽然意识到自己捶了皇帝,忙躬身道:“陛下恕罪……”,说着便要退开。
老李却一把拽住他,笑道:“坐,坐下说”。
烦了低头打量一下,也不能坐到老李榻上,只能席地而坐。按礼仪,正经的坐是跪坐,可那姿势他真来不了,便一屁股坐到地上,好在老李坐榻不高,说话倒也方便。
“烦了,扬州贱民放良之事是你鼓动的李宗闵吧”。
“嗯,是我”,烦了老实承认,“陛下,贱民这事真得改了,逼良为奴,一辈辈的做牲口,实在有伤天和,百姓上告无门,豪门奴婢成群,实非幸事”。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贱民制都有害无益,在稍微偏僻点的地方,富户豪强想把某个普通百姓变成私奴婢实在太简单了,没有一点难度,而一旦成为贱籍,那便是类同畜产,永无出头之日。
老李点点头,他自然知道这些,却也知道改变这事的难度,朝堂上下,乃至整个天下,从官员到勋贵再到地主豪绅,谁家没有奴婢?牵动这么多人的利益,想要改,何其艰难。
烦了道:“此事非一日之功,好在扬州富庶,打开了一个缺口,陛下不需太急,顺势而为便好,待缺口越大,时机终将成熟,便可一举改正。
届时,触犯律法者,以徒刑,流放,甚至斩杀惩之。民间不得买卖人口,可以雇佣代之,长此以往,遂不能绝奴婢之事,亦可大弱逼良之举。
凡百姓事,温饱则知礼,穷极则生变,临生死而搏命,小民可欺,不能过甚,一户绝生路,唯有自绝,万户绝生路,天下必乱。
买卖逼良之事虽小,却不可不慎,唯有绝其根本,使再无贱民,虽不能绝,亦有所缓……”。
老李沉吟许久,点点头又道:“此言甚善”。
此举的主要目的有三,一是削弱世家大族,二为增加纳税户口,三为缓和社会矛盾。烦了的意思是贱民制的改革牵涉太广,一蹴而就是不太可能的,只能慢慢引导,待时机成熟再正式颁布政令。
淮南既然开了这个口子,就必定会影响到河南和江南,从难度低的地方入手,一步步扩展,总有一天能完成。
说完贱民事,老李又问道:“吐蕃急于议和,你以为当如何?”。
烦了道:“他既然急,咱就不用急,慢慢谈着吧,反正他也打不动”。
安史之后这么多年,吐蕃人的攻势也越来越弱,近十年来已很少有成规模的战事,吐蕃已经颓势尽显,烦了的意思是拖,他越急咱就越拖。
老李皱眉道:“朝中亦有此论,可久不议和,财税困顿,商路不通,伤者非止吐蕃,大唐亦受其苦,不如先……”。
打仗是要花钱的,朔方和凤翔已经打烂了,本地税收不够供养边军,要源源不断的输血。议和不仅省钱,还有望打通商路,这是不小的诱惑,所以老李的意思是宰到好处就暂时议和停战,攒够力气再动手。
烦了坚定的摇摇头,说道:“陛下,安西之地还在回鹘手中,商路打通并不容易,就算吐蕃与回鹘能停战共处,也不能因小失大。
一旦停战会盟,大唐军民眼见朝廷放弃,就不会再想着收复失地。陇右和河西百姓以为被大唐抛弃,会死心塌地的投靠吐蕃。将来即使有了钱粮再西征,也要艰难十倍”。
老李悚然而惊,朝中只争论各种利益好处和信用,却忽视了对军心民心的影响。一旦议和,有志收复失地的人将大失所望,陇右河西的民心也必定大溃,这是不可承受的损失。
喟然长叹道:“烦了,委屈你了”。
这些年的大事,多出于他的谋划,可他却只能以带兵闻名天下,李德裕说的对,这家伙才是真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