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了松江会馆，让平安取了衣物，主仆二人便满大街找混堂，准备好好洗个澡再说。
城南瓮池。
瓮池，也叫瓮堂。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浴室、澡堂子。
永乐皇帝刚才在大池里痛快地泡了半个时辰，此刻他觉得浑身说不出的舒畅。
他就这样赤身裸体地躺在一张更衣间的浴榻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棉布毯子，说不出的舒适。
约一个时辰前，他在龙辇里换了一身寻常百姓穿的衣衫，然后只听得前方路上一声炮响，还有零星乱箭飞来。
他临时调用的新侍卫队，一阵慌乱，一边叫着保护陛下，一边早就乱了队形。当时，他真想叫来纪纲，让他亲眼看看，这些侍卫有多愚蠢。
当然，那声炮响和乱箭，也是他刻意安排的。
趁乱，他偷偷一个人跑了。
自从九年前靖难成功登基后，他所向往的自由自在的军旅生活，就完全离开了他。
国事的纷扰和压力，让他华发丛生，而他现在刚刚才五十出头。
当然，做了皇帝，每天被一帮大臣、武将、宦官围绕，他觉得自己和军队、百姓、真实的生活离得越来越远，他想让自己暂且变成老百姓，过几天平凡的日子，也可以借此看看自己治理了九年的大明，又是怎样的真实面貌！
他治下的大明，一定要越超皇考。龙归大海那天，他好带着自信与骄傲去见他老人家，或许皇考会赦免了他“靖难”的罪责。
他躺在榻上，周遭人声嘈杂，混堂里升腾着浓重的雾气，夹杂着来回走动的男人们臭哄哄的体味，还有清洗身体的皂荚散发出的草药味。
这位久经沙场的皇帝，对这些毫不在意，安之若素。
这些都算不了什么！打仗时连续行军数天、十几天甚至月余不能洗澡的事，也屡见不鲜。泥水、汗水、雨水、血水渗入战袍，板结在一起，那种滋味，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到。
相反，这种乱哄哄、肮脏的环境，反而勾起了他对戎马岁月的向往，尽管他去年才带着五十万大军去北边和鞑子打了一仗。
战场上的厮杀虽然残酷，却远没有朝局纷繁复杂和没完没了，让人心力交瘁。
他迷迷糊糊地就要睡去。
“老伯...老伯...”永乐皇帝听到有人叫他，他睁开眼看到一张年轻人的脸。
他吃了一惊：“老二，你怎么在这里？”
他一想又不对，自家老二的眼神，哪里有眼前这个青年如此这般清澈：“...哦，我睡迷糊了。”
叫醒永乐皇帝的年轻人，正是高希。
“老伯，别睡着了，容易着凉。再说，这里人多眼杂，看好自己的东西。”
听他这么一说，永乐皇帝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压在身下的印信。
“多谢，小兄弟，我没事，你忙你的吧。”
高希点点头，脱去衣服，准备和平安去池子里泡一下。
永乐皇帝看到高希的背影，倒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更引起他注意的是，高希手臂和大腿上的几处明显的刀伤。看来这是个爱舞刀弄枪的后生，倒也挺热心。
突然，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将舒适与惬意感一扫而空。
这个喜好武事的皇帝，多年军旅生涯培养出来的直觉，让他敏锐地感觉到四周升起的杀气。
他警觉地环顾四周，起先一切如常，只有水汽蒸腾，赤身裸体的男人们在周遭来来去去。
然后，他隐隐看到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一手“提”着一件衣服，向他这个方向走来。
永乐皇帝暗道：有古怪！
可他现在赤身裸体，什么防身的兵器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