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引颈嘶鸣,轮毂卷起尘芥,在正午高悬的秋阳下,一驾鎏金嵌宝的马车缓缓驶出了卫府,汇入长街熙攘的人马车流里。
胡安坐在副驭位上,眉头始终皱着,直到马车在一处府邸前驻下,他被驾车的马夫一把推下了车,才认命一般舒出一口气来。
然后三步两回头的走到两座石狮中间,盯着那面朱漆大门看了几眼,又犹豫着回头看向马车。
车里妙香已撩开一角锦帘,紫俏对着迟疑不决的胡安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被催促行事的胡安眉头再次皱起,仍有些拿不定。
这时他看见卫菽晚的手轻轻探出车窗,不知何时那琉璃瓶的塞子已被取下,她将瓶身微斜,里面泛绿的粉末便如一股细流缓缓汇入积水的地面……
胡安双眼立时瞪得比牛眼还要大,抱拳做了个“求求”的动作,当即痛下决心,回身对着大门扬声高喊:“宋家的人都给老子听着!”
“老子一生为人坦荡,纵是为奴为仆也本本份份只凭一身力气吃饭!可你们却逼着老子去害人,将那池塘堤岸挖松了谋害卫家小姐,幸遇好心人搭救才没铸成大错!眼见害人不成,你们又散播谣言污蔑卫家小姐失了清白!这是伤天害理啊!”
“老子今日就在此立誓,从此洗心革面,不再与你们宋家同流合污!若是不服,你们只管拿着老子身契去报官,见了官老爷我就再把这些话说一遍!看看到时吃牢饭的是我还是你们宋家人!”
……
宋府门前,胡安叫骂声不止,初时还有几分不自在,越骂倒越真情实感起来,仿佛自己当真不屑与之为伍。
此处本就是闹市,又值正午,许多跑活计的人也在茶肆面摊歇脚,看到热闹纷纷凑了上来,越聚越多,转眼就将宋家围得水泄不通。
门里,得了门房禀报的宋老爷和苏氏正急步往前院赶,一过垂花门就看见宋子忱也到了,身旁还跟着病气未消的苏雪意。
“胡安不是被你送去卫家平事了吗,怎会突然帮着卫家骂上门来?难不成你没给够他银子?”宋老爷问儿子话时,声线已明显的不稳。
宋子忱也紧蹙着眉:“给过了……我也不知他这是抽的什么风。”
再说胡安想要的也不是银子,而是五石散。交待任务之时,他特意将满满一包都给了胡安,胡安也信誓旦旦,就算死在卫家都不会出卖主子。
“不管怎么说,先将人放进来吧,免得叫外人看笑话。”苏氏提议道。
宋老爷却急着摆手,“胡安会些功夫,若放他进来只怕会闹得鸡飞狗跳……还是先去几个人将他轰走再说。”
宋子忱连忙让管家去点两队护院,苏氏在旁提醒:“别赤手空拳的去,让他们都带上家伙什!”
于是两队护院个个手执着棍棒,浩浩荡荡从侧门出去,绕到大门口准备驱赶叫骂之人。结果定睛一看,竟是胡安!
胡安在宋府多年,一直得主子宠信,平日里积威颇重,算得上下人里的带头大哥。众人一见是他,哪敢真刀真枪,糊弄着虚晃几下就赶紧又从侧门回去了。
“老爷,他们打不过……”管家吱唔道。
“十几人都打不过胡安一个?!”宋老爷气得头晕,险些就要摔倒,得亏苏氏和宋子忱眼明手快,双双出手扶住了。
门外叫骂犹在继续,缓了片刻,宋老爷颤声道:“报官!”
“不成啊老爷!”苏氏吓白了脸,“你没听胡安说,若是报官指不定吃牢饭的是谁呢!”
“那还能如何……难道就由着他堵门骂下去不成?”宋老爷已然没了主意。
苏氏只得看向宋子忱:“你自己惹出来的祸事自己想办法!莫要因着一点私心累及整个宋家!你兄长同郡主大婚在即,若此事传去了靖王府,王爷王妃如何敢将金尊玉贵的郡主送过来?”
宋子忱急得额间沁汗不止,至今他也想不通一向忠心的胡安怎就突然反起水来!卫家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一颗心上下翻飞地踱了几步,宋子忱走到大门前,将平日递信的小窗打开,俯身下去。
比拳头略大的圆洞里,露出宋子忱的一双眼,“胡安!”
胡安的叫骂声中断,低头与那双眼对上。面对昔日旧主,他一时显得窘迫起来,毕竟宋子忱平日待他也算不薄。
“公子。”他习惯性的唤了一句。
听着尚算恭敬的一声“公子”,宋子忱便知胡安心里还是敬畏自己的,于是有了几分底气:“你不想要命了?别忘了有些东西只有我能给你!那东西你想要多少都有,但现在给我立即离开!”
这话叫胡安心里动摇了下,毕竟答应卫菽晚来宋府叫阵只是权宜之计,若宋子忱真能再给他些五石散,他也没必要被那小娘子牵着鼻子走。
只是想到卫菽晚说的话,他也不敢妄信宋子忱手里还有货,既然撕破脸做不成主仆了,他便问得直接:“公子现在就给我吧,给了我立马走。”
“我五日前不是才给了你一包?那些足够你用半年之久!”
“被卫家人搜走了。”
宋子忱:“……”
他好像明白了卫家是拿什么要挟胡安的。
看着宋子忱为难的样子,胡安又道:“难道真如卫家小姐所言,公子也没那东西了?”
“我当然有!”可赌气说完这话,宋子忱脸上呈现的却是心虚,和毫无办法。
胡安眼中的不信任,让宋子忱明白自己这回是骗不过去了。但想起自己曾救过胡安的命,以及这些年为了让他免受旧伤折磨,舍了大把银子换五石散给他镇痛,一股忿然涌至心头。
“胡安,宋家养了你这么些年,如今你就为了一包五石散背信负义?!”
胡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也是公子教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