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比这些最底层的人明白知识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就算不清楚,他们也早已见识到在大灾之年,那些掌握着知识的家族是如何可以好好生存的。
世家豪族不一定都是邪恶的,但是在粮食紧缺的时候,一个徒有力气的粗人和一个四体不勤的读书人之间,他们不需要做出权衡,读书人一定会被收留。
更何况乱世之中武力强悍有百万分之一的可能出人头地,拥有知识却是安稳生活的最低保障。(可以参考贾诩逃生记,编了个瞎话而已,就能唬住土匪,那个时候段颎早就死球了。)
王弋的话实在是太诱人了,在这些大头兵里没人能够拒绝,哪怕付出一切。
立即有人跪倒在地,掩面哭嚎:“殿下……小的是懦夫啊……小的不走了……不退了!小的要为殿下死战,死战!”
王弋上前将最近的一人拉起来,喝道:“男儿顶天立地,只可流血,怎能流泪!告诉孤,为何不想从军了?”
“殿下,小的有罪,小的有罪啊!”士卒一边抹眼泪,一边请罪。
王弋大喝一声:“说!孤要知道原因!”
“小的……小的……小的父亲亡故,家中只有老母无人照料……但小人不是孬种,小人手脚健全,还能为殿下上阵杀敌!老母若是知道小人知恩不报,定会将小人赶出家门的……”
“好了,好了。”王弋挽住他的手臂,将他拉到众人面前,轻声问道,“听你的口音是幽州人吧?”
“是……”
“幽州现在好了,有田,有牛,孤还让官府给你们盖了房,农具都不用租了,直接卖就行,算是过上好日子了。”
“小人……算不算是忘恩负义……”
“怎么能是忘恩负义呢?你都为孤拼死作战了,哪来的忘恩负义?”王弋指着眼前一众士卒,大声说道,“孤告诉你们,好日子还在后面呢。他!你们!孤相信你们退役是因为有了难处。每个人都有难处,孤也有难处,你们就是为孤解决难处的钥匙,孤也要为你们撑起一片天!
尔等听着!退出了右军,不代表你们就不是右军一员了,右军的法令你们要遵守,遇到不平之事你们也要管!
你们穿戴的装备。甲,孤收回去了;刀,孤赠予你们了。
日后回了家乡,有谁胆敢欺负你们,拿着刀来孤面前,孤亲自为你们做主!
尔等生前孤管不了,死后,孤管得起!
安安心心回乡,守仁、守礼、守法、守义、守孝,莫要玷污了孤的名声,莫要玷污了右军的名声!”
一群糙汉子哭得稀里哗啦,留在右军的黯然神伤;选择离开的捶胸顿足。
“来人,设宴。”王弋招了招手,吩咐吕邪,“孤要为孤的勇士们设饯别之宴。起居官,记下来,记到律法里。日后每次大战结束,孤、孤的继任者,都要为死去的将士送行,与退役的将士饯别。敢有违背者,让他跪在孤的跪在孤的坟墓前跟孤解释。”
此言一出,全场几乎都要沸腾了。
典军府的文臣们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弋,他们清楚只要这条命令传出去,都不可能背叛王弋。
武将们的想法则简单很多,君王愿意折节礼待匹夫,这是他们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喝了君王敬的酒,立即去死又何妨?
其实文臣们比武将更加热血沸腾,什么功名利禄此时早已抛之脑后,光是想想亲手创造一个太平盛世,哪怕是个小吏,就已经超过史上的九成人物了。
当后人读史读到某个名人时,自己一句轻飘飘的不过如此,便能让内心得到无比的满足……
然而,就在这种热血翻涌,众人眼中闪着星星的氛围之中,吕邪却匆匆赶了回来。
他来到王弋身边低声说:“殿下,出事了。”
“怎么了?”
“学子们冲开太学院,扬言要见殿下一面,此时已经快到门口了。”
“明镜司的人是干什么吃的?怎么没有提前报告?郑玄呢?田丰呢?”
“殿下,康成公和田尚书以及众位老师、部分学子被分散囚禁,且事发突然。学子们有太学院的补助,身体强健,跑步的速度并不比明镜司的人慢多少……”
“还真是被孤平日里喂得太饱了,撑得没事做是吧。”王弋脸色有些阴沉,转身说道,“随孤去看看,想要闹什么幺蛾子。”
王弋忽然变脸让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间没人敢上前问话,只能默默跟在王弋身后。
一行人在军营门口恰好遇到来上谏的学子,足有四五百之多,密密麻麻甚是唬人。
典韦见状赶紧带人上前护卫,却被王弋推开。
王弋走到一众学子面前喝问:“尔等不在太学院中读书学习,来这里做什么?”
“殿下!河北要亡了啊!”也不知是谁大喊道,“殿下,小恶不见,大恶不远矣!我等心系殿下,特来上谏啊!”
“是谁?”王弋双眼扫动,冷喝道,“站出来与孤说话。遮遮掩掩算得上大丈夫吗?小人也敢来上谏?”
学子们纷纷转头向发声的地方看去,却只能面面相觑,硬是没有找到是谁喊的话。
“哼,鼠辈。都给孤回去,孤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一瞬间,所有学子都感受道一股无形的压力向他们袭来,压得他们难以抬起本应高傲的头颅。
有人已经心生惧意,后悔参与这件事了,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
典韦手下的甲士们补上了最后一击,齐齐向前迈了一步,将兵器重重砸在地面上。
铠甲的摩擦声和兵器的撞击声彻底摧毁了学子们的意志,他们开始后退,开始向来时的方向走。
可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忽然响起:“诸位!我等此举乃为大义,怎可为惧怕而惜身!”
说话的人倒是个光明磊落之辈,大踏步走到王弋面前,端端正正行了一礼,而他的出现也及时制止学子们低迷的士气,纷纷凑了上来。
“你是何人?”王弋上下打量了来人一眼。
来人年纪不大,气宇轩昂,身形高大。
只见他起身不卑不亢道:“学生河东襄陵人,贾衢。”
贾衢?
王弋脑海中一遍一遍过着前世的记忆,一个名字忽然跳了出来,心道莫不是碰到那个人了?
贾衢这个名字其实知道的人不多,但是用不了多久此人改的那个名字可就赫赫有名了。
贾逵,字梁道,河东襄陵人。
贾逵可是个厉害人物,是魏国的军事中坚力量之一,能文能武。
只是王弋有些想不通,贾逵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立志从军的吗?
“哼,贾衢。”王弋并没有因为他是名人就高看一眼,反而冷声道,“你知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
“殿下,学生当然知道自己正在做些什么。但河北不仅是丰腴之地,亦是这乱世之中难得的太平之地,学生肯定要为这里出一份力。”
“你就是这么出力的?带人来做什么?逼宫?”
“殿下,学生万万不敢行那僭越之举,学生只是想说,殿下并不是因为坐拥五州而强大,反而是五州在殿下的治理之下变得强大。殿下乃是五州的主心骨,是千万百姓的擎天柱,殿下一言一行牵连甚广,还望殿下三死而后行。”
“那你倒是说说,孤犯了什么错?”
“殿下,您没有犯错,只是林公子犯了错。可若是林公子犯了错,就是殿下您的错。
今日踩踏一百姓,明日或许纵马疾驰,日后说不定还会踩踏田亩。
林公子身份尊贵,除了您,无人敢管。如实习得了一身纨绔习性,离败亡岂不是不远了?
学生希望殿下能够为林公子觅得一良师,习得一身本事,日后辅佐世子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你放屁!”还未等王弋说话,背后忽然冲出一人,对贾逵咆哮道,“林公子踩了个人就要亡国了?你在说些什么屁话?我等在战场上拼命厮杀,为的就是保住殿下的国家!踩了一个人就亡国,那我等弟兄们的死伤算什么?”
冲出来的人正是想要回家养老母的那位,贾逵文绉绉的一顿说教本来就惹得他心烦,最后竟然还敢诅咒王弋亡国,便再也忍不住了。
贾逵确实立志从军,对士卒相当尊重,行了一礼想要辩解。
奈何他也没能得到开口的机会,身后的学子见一个大头兵都敢跑出来骂他们,心中怒火顿生,立即开始叫骂:“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等面前口出狂言?”
“大字不识一个的兵丁,懂什么叫治国吗?”
“粗鄙武夫,连道理都不懂,就活该你们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