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还能是谋逆?”
“不是谋逆。”荀彧死死盯着田丰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今日,玉玺丢了……”
“怎会如此!”田丰拍案而起,可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直接否决了荀彧的想法,“不不不,不一定会向文若所想,文若不要忘了那首童谣,说不定殿下是为了平息童谣……”
“元皓,你说的自己也不信吧。”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童谣起,玉玺丢。谁言进位谁死!”
“是啊,谁敢说进位谁死……殿下究竟想要做什么?”荀彧的眼中满是担忧。
田丰则在走来走去,半晌后忽然说道:“忽然回邺城的不止有我一个人!”
“刘子初?”
“对!刘子初!”田丰点了点头,一边在案几上翻找,一边说道,“当初殿下召我等议事,我们都惊讶于长安所发生的事,惊讶于长安世家的所作所为,刘子初当时描述的太详细了。但是,刘子初同样离开邺城许久了,他去长安的目的是什么?殿下只隐约说过刘子初在执行一项计划,他到底在执行什么计划?”
“这我怎么知道……”
“不不不,我们或许不知道,但是我们能够推测出来。文若,你还记不记得刘子初当初说自己的计划没有成功?没成功可不代表失败了……找到了!”田丰在众多文书中翻出来一张地图,摊开后解释,“需要刘子初亲自去的,一定和钱财有关,这个我们先不谈,你还记不记得张翼德去了什么地方?”
“张翼德?”荀彧想了想道,“殿下不是说要张翼德组建前军吗?张翼德奉殿下旨意去寻觅兵源和练兵去了。”
“对。文若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前军是骑兵,据说张翼德去了并州……并州!”荀彧赶紧走到地图之前,刚好看到田丰的手指指向了一个地方——高奴。
高奴向南百余里便是雕阴,雕阴边上是洛水,洛水连接着大河,大河流经长安……
“高奴附近群山环绕,很适合藏兵,但山都不高,骑兵可以畅通无阻。”不知何时荀攸也凑了过来,轻声说道,“真是一步好棋,若依托洛水运送东西被人跟踪的话,跟踪者只会怀疑雕阴是目的地,就算再多疑,也只会担忧东北方的定阳出兵。毕竟定阳附近是一片平原,援兵须臾便至,绝不会怀疑高奴有藏兵,更不会想到藏的是骑兵。
百余里的路途,骑兵一日便至,再配合定阳的支援,就算围了雕阴,围杀立即变成被围杀。
那么……只有一个问题,究竟是什么东西需要这样保护呢?”
田丰抬头看了荀攸一眼,想了想说道:“我或许知道是什么。年前甄氏的商会去青州收过布,最便宜的麻布,有多少,收多少,价格给的很高。当时我还很高兴,毕竟青州很穷,有了那一笔进项让我轻松了许多。”
“不可能。”荀攸立即否定,“甄氏商会的眼界奇高,普通的麻布他们根本看不上……嘶……”
荀攸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中忽然带上了些许颤抖:“也就是说……子初口中那些交易的纸片上写的就是那些麻布?别再想了……别再想了!”
荀攸立即将地图卷起来,警告起眼前的两人:“无论殿下做什么,都落不到我等头上,想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奈何在他眼前的二人是荀彧和田丰,有他警告的时间,两人早已将其中关结想透了。
田丰也是颤巍巍地说:“殿下……不想打吕布……他想……他想……无论吕布有没有动作,他不过是殿下车架下的一只蚂蚁,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是了……是了……我知道朱灵此人……难怪殿下会让他守虎牢关……”
“早有计划吗……”荀彧的眼神中满是茫然,下意识道,“从虎牢关被拿下,殿下就向那里运送守城器械。守城器械拆下来……”
三人中最难过的其实就是荀彧,无论宝座上坐的是谁,他依旧无法真正割舍内心中和大汉的联系,至少他下不了决心亲手将大汉毁灭,或许……准确的说他更希望大汉毁灭在其他人手里。
许久之后,三人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荀彧说道:“难怪殿下要动如此之大的手笔,新朝初立,皇权确实需要绝对。元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我送送文若吧……”田丰跟着起身,将二人送到了大门口。
眼见着荀彧和荀攸上车,一名家丁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一个没站稳直接滚到了田丰面前。
田丰的心情本来就不好,见状立即训斥:“没有规矩,成何体统!”
哪知家丁爬起来大声说道:“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回事!在客人面前失了礼数,找死吗?”
“老爷饶命……饶命……老爷您听我说……”家丁赶紧低声对田丰说了几句。
却见得田丰的脸色大变,上前两步拉住车夫,对车厢中的荀氏叔侄说道:“文若、公达,看来你们现在还走不了……”
“发生了何事?”荀彧有些诧异,整个邺城的人都知道田丰不喜欢待客。
田丰没说,只是示意道:“进府说吧。”
三人下了马车回到书房,田丰沉着一张脸,说出了两件让两人震惊的事:“公孙度派来邺城的人全部身死,礼部侍郎被带走问话;前高显县令认罪,马铭出了督察院。殿下,动手了。”
“殿下为何如此着急?这么快就动手了?”荀彧难以置信。
且不说公孙家的人,据他所知马铭的供词中牵扯了一大堆人,多到连他看了都头皮发麻的程度,那个县令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点头,硬生生扛了大半年没松口,怎么可能说认罪就认罪?
荀攸却在一旁幽幽地说:“快吗?若说殿下快,不如说明镜司的动作快,不如说那个酷吏王芷的动作快。”
“还不都是因为你!”荀彧的诧异立即化作怒火,朝向荀攸汹涌而来。
田丰见状赶紧劝说:“公达的做法我是赞同的,这是最好的方法,一个拿不到的礼部尚书或许会成为他们的目标,一个空缺的侍郎绝对能让他们内乱,没什么不好。”
“那也不能不择手段!万一被人看出来是明镜司出手怎么办?殿下的名声怎么办?”
“谁能证明是明镜司出手?明镜司的人手脚有多干净想必文若应该清楚。”
“可只有明镜司……”
“算了,文若。”田丰摆了摆手,“就算知道明镜司又如何?谁能证明?我知你是君子,那些人对殿下出手时可没有遵循君子之道,今日早上那一幕你忘了吗?若不是殿下急智,恐怕三个月都脱不得身。”
“这才是我最担心的。”荀彧的脸色依旧难看,声音阴沉的可怕,“一上来就是群臣请命,之后会是什么招式?”
此话一出,田丰和荀攸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大家都是混世家的,不是因为自己有底线就会高估世家的底线,大众能够想到的底线,其实是世家在政治斗争中的上限。
世家跟道德从来都不沾边,高洁的只是士人,从淤泥中绽放的荷花固然美丽,却不能因为满塘春彩而忘记隐藏在巨大叶片之下的泥沼……
书房中变得异常安静,尽管三人都是官场老手,死寂的气氛也压得他们有些难以喘息。
万幸荀攸的心还算大,半晌之后他打了个哈哈,笑道:“元皓,既然来到贵府,是不是应该管我们一顿饭啊?这时日……可不早了。”
田丰和荀彧这才注意到,天色确实不早了。
王弋虽然早早将他们叫去,可经历了一件又一件事情,此时太阳都已经偏西了。
“二位来到鄙人府邸,着实令此地蓬荜生辉,丰管不了太好的,吃饱还是没问题的,请吧。”情绪过于压抑,田丰顺势答应下来,也想着换一换思考环境。
他嘴上虽然说管不了太好的,出手却一点儿都不简单。
时令果蔬就不谈了,鸡鱼牛羊一样都没少,而且菜品相当精致,每人案几上还摆着一壶酒。
“来来来,文若、公达快尝尝。”田丰介绍起菜品,“这可是青州特产的鱼。别看此鱼生得又扁又平,面相呆笨,活着的时候通体银色,极为漂亮。而且此鱼心高气傲,离水即死,味道极其鲜美。无需佐以酱料,蒸熟入口最佳。我冬日时存了些巨冰,好不容易带回来一些,如今只剩下这几条了。”
荀彧尝了一口,赞道:“果然如元皓所说,鱼肉紧实甘甜,回味无穷。”
“是啊……”田丰一声叹息,说道,“青州南北皆是大海,渔产各不相同且极为丰富,本可以不愁吃喝的。只可惜小船抗不住风浪,若不是殿下当时给我调拨了大船,我也只能望洋兴叹了。如今有了船,百姓只会越来越好,我信殿下。”
“元皓似乎改变了许多?”
“哈哈……文若,只有去过了青州才会明白,很多事情一日两日做不成,刚正不阿也不能让百姓吃上没有土的粮食,庙堂之上和地方之下完全是两个世界……”田丰轻声讲述了一些他在青州的经历,让荀氏叔侄二人为之侧目。
这顿饭吃得相当融洽,荀彧十分感慨田丰竟然可以改掉胡乱批评还自以为是的毛病。
待到吃完饭,几人借着酒劲想要重提马铭案的时候,一名侍从匆匆进来,低声对田丰耳语了几句。
田丰挥手驱散侍从,将杯中酒水一把泼在了自己脸上。
荀彧二人大惊,赶忙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田丰冷冷说道:“街上已经传开了,张文远屠了夫余,整个夫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