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四夕抬步迈过大门,天地间温度骤然变化,他正站在一处绿树成荫、鲜花盛放的湖泊旁,仿佛从冰天雪地回到了盛夏。
眼前所见,白露暖空,素月流天。红衣入桨,青灯摇浪。
湖面云雾蒸腾,使得天空变得朦朦胧胧,一轮圆月高挂苍穹,清冷的月光洒落湖泊。
举目望去,一艘艘孤舟在湖面上泛行,穿过一片绿意盎然、莲花盛放的荷花池。
孤舟上悬挂的船灯在莲叶拍打下,摇曳着阵阵光芒,与天空中的星辰交相呼应。
一时间,阎四夕被眼前的美景震住了,他听谢三元说过水云间的奥妙之处,但万万想不到天海商会竟这般财力雄厚,硬生生在寒冬腊月打造出盛夏夜景。
他的须弥宫中九大星璇运转不停,吸收着天地间灼热无比的日华。
按照日华的强度推算,此刻分明是烈日高悬,但水云间不知施展了何等幻术,不仅转寒冬为盛夏,更是将日夜彻底颠倒。
回头望去时,身后的大门、走廊已经消失不见,化作一片远在天边的景色,与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
“时间道术?还是幻术?”阎四夕分析着水云间的奥妙,鼻尖轻嗅,心下又摇了摇头,“不,应该是有神通境高人,以道术配合阵法之力,强行逆转四时,这些夏季景物都是催生而来。”
可即便只是道术与阵法的结合,想要维持这片天地的变化,每时每刻消耗的灵气也绝非等闲。
“水云间……不过尔尔。”阎四夕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小乞儿双臂环胸,双眼透出淡淡的不屑。
湖边停泊着许多孤舟,说是孤舟但也不尽然,船上空间极大,美酒佳肴应有尽有,还设有诸多催动孤舟的阵法禁制。
小厮将二人带到一叶孤舟上,笑道:“客官不必见怪,只是一些旁门左道而已。水云间春之气象、夏之湖景、秋之萧瑟,冬之雪色,四种景色各有其妙。如今阜阳冰天雪地,这盛夏夜景截然相反,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小乞儿似乎对这里的环境很适应,一改先前怯懦的模样,脱掉身上破烂的棉袄,毫不客气跳上孤舟,忽然奇怪问道:“小二,你不过是凡人之躯,整日在这片天地间服侍,岂不是很容易‘中暑’?”
“客官说笑了,小人出生寒门,怎么会中暑?”小厮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从怀中掏出一块色泽偏黄的冷玉,“这是东家分发的寒暑玉,夏可避暑,冬可褪寒,冷暖不侵,水火不浸。否则以我等凡人之躯,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两人口中的中暑,是灵气侵体的一种说法,而不是单纯的中暑。
水云间以阵法、道术改天换地,必然会遭受天地灵气的反噬,常年出入水云间的人,固然能体会到不同当季的美景,但也会遭受不同季节灵气的侵袭。
四时变化自有规律,春夏秋冬乃是自然之理,每个季节的灵气或温驯、或暴躁、或萧瑟、或肃杀,变化绝非是一蹴而就,而是随着日月轮转一丝一毫转变。
倘若逆天而行,有修为在身的武徒、炼气士,或许能抗住陡然性质变化的灵气,但毫无修为的凡人,必定在剧烈冲突的灵气下肉身受损。
寒暑玉算不上太珍贵的宝物,但也不可能随随便便交给凡人。
可水云间财大气粗,竟然随意分配给侍奉的奴仆,可见天海商会之富庶,也难怪谢财神被人誉为富可敌国。
湖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阎四夕将内炁输入孤舟,操控阵法控制船只,宛如一只利箭射入莲花深处,船速渐渐变缓,在莲花池中享受着难得的静谧。
不知何时,湖面开始降下淅淅沥沥的细雨,雨水打在岸边的奇花异草上,溅射在绿意盎然的荷叶上,发出阵阵令人心旷神怡的声音。
孤舟感应到雨水降临,发出一阵“咔嚓咔嚓”的机括声,从两侧弹出一片船篷,将雨水隔绝在外。
“这艘孤舟看似简单,居然是以墨家手法炼制的伪道器,天海商会莫非还与墨家有所瓜葛。”阎四夕暗自惊奇,观摩着孤舟内部的各种构造。
桌上摆放着水云间送上的开胃小菜,还有一壶冰镇过的绿蚁酒,也是阎四夕特意点的“忘忧酒”。
所谓的绿蚁酒,指的是新酿造的米酒,酒精浓度自是不高,即便幼童也是饮得的,其中还加入了些许补肾益气的草药,肉体凡胎若是常年饮用,会有滋养肉身的奇特效果。
这酒并非闭月酿一类的美酒,只是寻常市井的酒酿,阎四夕与太昊尚小时候常常偷摸着出门,在神仙巷中买酒后大醉一场。
酒水低劣,浑浊不堪,但阎四夕酒入喉中,似乎渐渐生出醉意,闭眼回味着与太昊尚的幼年时光。
听着船外的淅沥雨声,阎四夕不由生出“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的快感,紧绷的精神难得放松下来。
小乞儿看了一眼绿蚁酒,眉头微微蹙起,嫌弃的“啧啧”两声,对着桌上摆放的菜肴起筷。
水云间的开胃小菜,都是贴合夏季的时蔬,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时令之鲜,春馔妙物。薄衣初试,绿蚁新尝。雨润万物,冰雪消融。
寒冬腊月,冰天雪地,水云间却创造出一片截然不同的天地,这份享受着实令人回味无穷,难怪时常有王侯子嗣在此处一掷千金。
“你坐姿倒是有模有样,不像是市井流民,反倒像是大家闺秀。”阎四夕放下酒杯,看向小乞儿说道。
她行走间莲步轻移,此刻盘坐孤舟之上,单薄消瘦的身子端直,虽然脸上黑乎乎的看不清,倒也有几分玲珑美人的模样。
小乞儿昂起头来,左手手心覆住右掌,双掌合于身前:“立必端直,处必廉方,此为君子之礼。”
“你是女子,而非君子。”阎四夕挑起一筷子时蔬,挑眉笑道,“儒家那些个繁文缛节,都是用来约束平常人的,不必多加在意。”
“繁文缛节?”小乞儿将这句话反复咀嚼,眼睛一亮,举起酒杯敬道,“兄台金玉良言,小妹不胜感激,承蒙不弃,这杯我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