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院偌大的厅堂被塞得满满当当,家丁们一字排开守在门口,几个相熟的忍不住交头接耳,他们还是头一次赶上这么热闹的场面。
也不怪他们稀罕,今日来得人可真齐。
老爷和夫人坐在上首,左手边是二姑娘丹阳县主,右手边是特地来造访的尚书苏大人,而受了伤的郑大公子躺在贵妃榻上,不时发出“哎呦”声,看向的却是独自坐在角落的苏家娘子。
被人捅了一刀还这般痴情,对于熟知大少爷什么德行的家丁们,可真是从未见过的新鲜事了。
连郑老太太都到了,这时斜靠着太师椅,眼皮半搭着,瞥着长身玉立站在厅堂中央那人,撇嘴道:“原来这位就是沈大人啊,我同你父亲沈侯也算是旧识,以前倒是没听他提过你。”
沈心驰这两年在朝中烈火烹油之势,已经很少有人会当面提及他侯门弃子的身份,可郑老太太偏要提,想让这人牢记得自己的出身,状元郎又如何,不过是个没名分的侍妾生的私生子。
而她的儿子可是当朝首辅,权倾朝野,自己则是陛下亲封的一品诰命,绝不是他得罪得起的人。
可沈心驰却不卑不亢对她还了一礼,道:“沈某久闻郑老夫人大名,听闻夫人当年在御花园中,奋不顾身帮太后挡住了刺客一剑。几次进宫面见太后,她都夸您英勇无畏,颇有郑老将军当年一夫当关御敌的风采。”
郑老太太虽然被拍惯了马屁,可眼前的男人谪仙般姿态,语气真诚,说得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往事,正好夸到她心坎上,当即笑皱纹都舒展开了,道:“早知沈大人誉满京城,今日一见,果然是博学多才、见识非凡……”
这变脸之快,让不远处的郑芸芸用扇子压着嘴,偷偷笑了起来。
老太太还想再夸两句,旁边的叶夫人已经重重咳了一声:沈心驰还没说案情呢,您就把人夸成这样,等会儿他说的结论您是认还是不认啊!
这时,郑荣已经等得不耐烦,大声道:“好了,沈心驰,你搞出这么大阵仗,究竟想做什么?”
他面容微沉,语含警告:“少意啊,你知道老夫向来赏识你。若是只有你我两人,哪怕你查不出什么,或者查错了,我也能网开一面,当什么都没发生。可你现在喊了这么多人过来,万一拿不出令人信服的证据,改天被传了出去,可是会声名尽毁啊。你真想清楚了?”
沈心驰笑得十分自信:“首辅大人放心,必定不会让您失望。”
郑夫人轻呵一声,换了个姿势,手指搭着腕上的镯子,道:“沈大人想说什么呢?陵儿遇害时,房子里就只有她苏锦璃一人,与其在这儿故弄玄虚,不然早把她捉了送官府法办。”
沈心驰摇头道:“这案子的疑点重重,还有许多难以解释的漏洞。”
叶夫人一挑眉:“板上钉钉的事,能有什么疑点,你倒是说说看。”
沈心驰却并不急着说明,往外看了眼,问管事道:“昨日北院当值的家丁都在这里吗?”
管事恭敬地回:“没错,按大人的吩咐,把他们都叫过来了。”
沈心驰点了点头,站在门口,用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第一,据苏娘子所诉,她听见屋内动静就躲在斗柜里,出来之前,听到了申时的更鼓声。而郑公子进门是在未正三刻,据他所诉,是进门就立即遇刺。这其中偏差足足一刻,中间的时间去了哪儿?”
叶夫人轻哼一声:“什么申时的更鼓,那是她自己说的,难道凶手还能对你说实话吗?”
沈心驰不急不缓,继续道:“第二,据郑公子所言,苏娘子冲出来时,穿得是杏色马面裙,可叶夫人应该知道,苏娘子那时候已经换上另一条外裙。”
郑陵瞪起眼,喊道:“是我记错了!”
沈心驰转向他问:“那敢问郑公子,苏娘子当时到底是从哪个方向冲出来伤了你?”
郑陵被他灼灼目光看得有些慌乱,嘟囔道:“那时太快了,我没看清。”
“呵!”一直未开口的苏元昭轻哼一声道:“什么都不记得,郑公子怎么就记得是小女伤了你。”
眼看着屋内隐有剑拔弩张之势,沈心驰眼神轻轻一扫,不知为何,他年纪虽轻,却有种令人信服的气场,众人都噤了声,听他继续说了下去:“第三,根据郑公子的长随东兴供诉,在他发觉不对进门前,根本没听到任何呼救。若是郑公子突然被袭击,怎么会来不及呼喊,除非……”他顿了顿,继续道:“他是先被人迷晕了。”
郑老太太听得急了,插嘴道:“没错,就是这个小蹄子先把他迷晕了再下手,真是好狠的心啊!”
沈心驰道:“苏娘子身上并未搜出迷药。”
郑老夫人哭腔被噎在喉咙里,十分没趣地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