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侠草民,或能不计较得失,而君王必锱铢必较,他们虽是同类,却又有天壤之别,所以嬴政与其说同情荆轲,不如说是同情自己。
就为这几分同情,他愿意充当一次配角。
荆轲喜不自胜说:“那我要感谢你,你也替我好好谢一谢秦王。”
嬴政说:“一定,你其实不必客气……还是再说说你爱慕的那个女子吧,她后来如何?”
一个故事总要有头有尾,否则便要惹人生气。
荆轲直言不讳道:“前一日我又看到了她,她已为人妇,我以为她嫁给了一个很好的男人,可是我却发现那个男子竟然是一个瘸子,她似乎过得并不幸福,生了很多孩子,每天蓬头垢面、满身污垢,游走在灶台间为生计忙碌,她脸上也全是皱纹,我很奇怪,为何她现在却一句也不再抱怨?”
嬴政颇有兴致问:“你觉得她选错了吗?”
荆轲笑了笑说:“瘸子也好,总好过一个整日坦胸漏乳在街头疯疯癫癫喝酒嬉闹的疯子,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没错的,但也不是全都对的,我沦为街头地痞,而她也最终沦落成穿梭在灶堂间一肮脏农妇,我们开始都曾自命不凡,然而最后我们的命运却殊途同归。”
二人后来又谈了些其它的事,不可避免的谈到天下,嬴政胸有成竹一般说:“秦国和秦王,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天下的主人。”
荆轲答:“天下与我无关。”
嬴政问:“为何?你不是身在天下间吗?”
荆轲说:“相反,我总觉得我不该是属于这个天下的,所以我不再关心天下的任何事。”
嬴政似有所感说:“世间的事,有些看得太轻不行,看得太重也不行。”
这句话,也许不是说给荆轲听的,而是说给自己听的。
荆轲的回应,似乎也与此无关。
荆轲说:“如果我遇到更好的,就会坦然,遇不到更好的,就总是念念不忘。”
这句话大概也不是说给嬴政听的,很是奇怪,他们明明都不明所以,却能相谈甚欢,大概是因为此时此刻他们都不忌惮彼此,所以能畅所欲言,至于对方能不能听得明白,便也无关紧要。
在飞速流去的时间里,窗外的一切景物都安静隐匿在婆娑光影里仿佛静止,屋子外的树梢头,有一只冷漠的蝉,一动不动注视着一切,也洞察着一切。
这是这个夏天最后一只蝉了,当属于他的季节来临时,它太过兴奋,拼命的喊破了嗓子,那时它的声音嘹亮,令人振聋发聩,这是它证明自己的方式,它想要让别人记住它。
现在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呜声,它带着一丝不甘心坚持到了现在,然而现在,便是终点了,它再也发不出声。
不甘心也好,舍不得也罢,不属于这个季节的,终将会被排挤。
这只蝉的身躯即将埋没在萧瑟的寒风中,等待来年,它的后辈才会继承它的遗愿。
夜深了,嬴政离开,荆轲却没有离开,他看着嬴政的背影呵呵傻笑说:“秦王如此有趣,我突然下不去手,这可如何是好?”
……
楚国多了一座有名之的山,名字叫做云梦山,山是旧山,名也是旧名,旧山冠以旧名,竟有新意。
徐福站在山巅居高临下俯瞰全新的云梦山时,时常会想起从前。
从前的云梦山,是一座孤独的山,它被无形的禁制包围,禁制阻止着这个世间的一切,保护着它不受伤害,但也同时拒绝了与外界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