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秦王。
在桓崎口中,称“他”。
既非叛秦,便不应如此悖逆称呼君主,如此称谓,想来关系匪浅,否则他又怎敢称秦王为“他”?
他分明看到,他称“他”时,是保留着臣对君的谦卑姿态的。
他依然效忠秦王,可是为何他要离开秦国,背负叛将骂名?
荆轲问:“秦王无心杀你,为何不肯归去?”
桓崎道:“不回去,自有不回去的道理。”
也许他,想要做一些必须要做的、或者是替人去做一些必须要做的事,谁知道呢?
这本与他荆轲无关,所以不必费心揣摩了。
荆轲又问:“现在,为何又要回去?而且是跟着我回去。”
这个问题很重要,也许是太子丹唯恐自己生变,因此途中势必安插人手看管,倘若这般,就完全没必要了。
“回去,也自有回去的道理,他盼我回去,而我也想回去,况且,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这个回答看似重复,实际上是三个不同的理由,理由足够充分。
现在荆轲已经没有问题,轮到桓崎发问。
“何时动身?”
“大概尚需一些时日,燕国和太子丹都还要做些准备。”
桓崎点了点头,这时芷兰自院外归来,似乎并不关心他们之间的交谈,径直进入茅屋,桓崎的视线便随着芷兰的身影移动,最终落在茅屋之外,便不再向前。
片刻后,屋子里传来婴孩儿“咿咿呀呀”的呓语,随即芷兰轻轻哼唱的声音轻飘飘的传到耳边。
是一支童谣,虽然恍恍惚惚听不清内容,但简单重复的旋律在荆轲听来,却是宛转悠扬格外动听。
他莫名其妙竟然也感到些困意,情不自禁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的容貌已然模糊,只在他记忆里留下一个大致的轮廓。
也许时间会消磨一个人在另一个人记忆里的模样,但声音绝计消磨不去。
荆轲记忆里母亲的声音犹在耳畔,温柔轻缓,是循循善诱,谆谆教导。
记忆更深处还有更久远的声音的残留,那也是一支童谣,一支从母亲的口中一直传递到心坎儿里的童谣,恰似现在他所听到的这一支。
他也曾是一个婴儿,每一个人都曾是一个婴儿。
从哪里来,要去往哪里呢?他至今都还没有想明白。
由生而死,这样来描述这个过程,着实太过简单了,其实这就是事实。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对于这个人间,似乎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是非、功名,也不过都是身后尘土。
芷兰的歌声短暂终止了二人的交谈,荆轲认真的听了一会,那歌声越来越小,想来婴孩儿已然入睡,但他显然意犹未尽。
桓崎问:“很好听是吗?”
“是的。”
桓崎心满意足的笑了笑说:“倘若我对这世间还有留恋的话,那便是这支童谣,还有唱这童谣的人,和听这童谣的人。”
荆轲忽然自桓崎的言语里听出决绝的割舍与放弃,他大为不解说道:“他们都在你身边。”
桓崎说:“可是他们都不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