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非凡的清醒,也许就是能正衣冠而衣冠不正,能知进退而不知进退,能明得失而不明得失,能听能看却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事实上,荆轲是绝望过的。
也许只有让一个人真正的绝望,才能看清一个人的本性。
如一只被主人丢弃的狗,如孤魂野鬼,荆轲在孤苦无依中绝望至斯,然而他却依然没有离开燕国,没有人阻拦他,他其实是自由的,想去哪里便可以去哪里。
并非是他不想离开,他只有一个简单的想法,他受了姬丹的知遇之恩,便要想方设法还了姬丹。
做名不副实的剑客可以不弘毅,做简简单单的人,却不可以忘恩负义。
……
转眼已是盛夏,又是正午时分,太阳就悬在头顶,不留余地的炙烤着北方的大地,北地严冬时干燥,盛夏时亦是干燥。
北风早已止歇,南风却还未到。
正是东南西北皆无风来的时节,只有阵阵热浪,自头顶那一颗骄阳小小的身体里激发。
四野的草木,皆因烈日的连日炙烤而蜷曲枝叶,脚下的土地,不知从何时开始寸寸皲裂,丑陋的裂纹竭尽全力的蔓延开去,它们蔓延到田地里,蔓延到道路上,张开一张张令人望而生畏的血盆大口,似要将整个人间都吞进腹中。
道路上的泥土,被往来的车马碾压带动,于是偌大的天地间,便又悬浮着一团又一团静止不动似雾非雾的浮尘,人畜从中过,莫不灰头土脸,莫不呼吸阻塞口干舌燥。
白昼与黑夜也似乎颠倒,人们都不敢在这样毒辣的太阳下行动,因此无论是原本热闹的街道,还是忙碌的田野,都是一片寂静。
只有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刻,热浪渐渐弥散于黄昏的霞光之中,整个天地才重新恢复繁荣的景象,草木开始试探着伸展枝叶,人们试探着踏出房门……
姬丹单骑飞驰,穿过蓟都城重重的街道和城门,来到蓟都城外的郊野去见荆轲。
听闻,荆轲时常在清晨时出城,然后在城东郊不远的一片小树林里,一坐就是整日,直到夜幕降临时,才姗姗回城。
事先并无邀约,因此姬丹并不知荆轲在哪里,在那片小树林里漫无目的游荡半日后,终于在林间一汪小小的水池旁看到了荆轲。
那是一汪纹丝不动的死水,水色青黄,水中净是各种各样、生长茂盛的水生植物。
荆轲此时正卧在水池的边缘,犹如一头卧水的老牛,半眯着眼睛一动不动似在打盹儿,又似在聚精会神观察着什么。
他的衣裳虽已被池水打湿,又沾了满身的枯叶碎屑和灰土,但他好像并不在意。
这是姬丹第二次见荆轲,初见时的场面与现在截然不同,昔时他机警敏锐,不失为一名优秀的剑客,现在有人就在背后,他却毫无察觉。
靠近些,姬丹这才看清究竟是什么东西让荆轲如此痴迷,原只是几只在水面水草荷叶间蹦来蹦去的蛙。
荆轲忽然抄起身边的石子朝着蛙投去,并未命中,而蛙反而挑衅似的越发猖狂的加快了跳跃的频率。
荆轲再投,不中,一发不可收拾。
你来我往,蛙分毫不损,荆轲却已破防,被那嚣张蛙激得面红耳赤,又哪里肯善罢甘休,只是他手边的石子却是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