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翰回答道:“老实说,你很笨,而且向来都不擅长做阴险狡诈的事。”
须卜图又问:“为何不当众拆穿我?”
察翰答:“或许是有所忌惮,但无论如何,我对你总是心存侥幸的,你我单于多年,从青头稚子到两鬓斑白,已经大半辈子,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眼看着就已经到了一辈子,我不愿为此毁了这份情义。”
须卜图长叹一声说:“如果那个中原人没有来到匈奴,如果单于没有颁布法令分封领主,或许一切都像从前那般,你我二人白日里相伴战阵杀敌,夜晚饮酒大醉,然而那个中原人来了,匈奴的一切似乎都变了。”
“我一直以为,这些改变都不是偶然,况且,难道不是在向好的方向改变吗?因为他的改变,所以我们才能战胜东胡,这是从前我们想都不敢想的事。”
察翰趴伏在地上,身上愈加虚弱无力,然而他的心头却开出了一片绚丽多彩的繁花,他仿佛已经能够看到匈奴人的未来,仿佛听到了匈奴人在一望无际的清脆草原上纵马奔驰载歌载舞。
他无比踏实也无比安宁,眼下尽管王庭危机悬而未决,但他并不担心,他相信徐福,也相信朵儿。
须卜图咳嗽几声,泡沫溢出嘴角,他的声音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
“当然,这是好的改变,但我也想有更好的改变,我自幼跟随头曼,替他出生入死,替他挡了不知多少明枪暗箭,我这一生都好像是在为别人而活,我这一生所拥有的东西也都是他给的,我的命是他给的;我的毡帐是他给的;我的牛羊是他给的;甚至连我的女人也是他给的,你觉得依靠别人施舍过活,很好吗?”
察翰无言,须卜图继续说道:“我的族人嘲笑我,我可以接受,可是我无法接受我身边那些人看我的眼神,在他们眼中,我分明就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我身边有很多人,但我却很孤独,我知道,我不是他们的同类,他们也终不会将我看做同类。”
“也许,你想太多了。”
察翰只能这般说,他无法反驳须卜图,这数十载以来,被人冷眼嘲笑是事实,须卜图一朝变节的确辜负了头曼单于多年的信任和期望,但终有苦衷。
须卜图从来都不是一个怯弱胆小的人,他在战场上大杀四方,就像是一个杀神,然而在战场之外,他却万般怯懦谦卑小心翼翼,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因为他们终究是外人,他们是在别人的屋檐之下,不得不拘着掖着蜷缩着,这与一条看门护院的狗,有什么区别呢?
“呵呵,是吗?说来可笑,我要左贤王这个位置,不是因为什么远大的理想抱负,只是想向人炫耀,我想要告诉他们,这一切都是我自己挣来的,与他们没有关系,与单于也没有关系。”
察翰虚弱的身体让他感觉到极度困乏,堆满了褶皱的粗糙眼皮上如同堆积了两座大山一般沉重,然而承蒙单于厚爱光照,即便是离开这个世界,他也要替单于尽最后一份心力。
“你恨单于吗?”
察翰自觉命程将尽,还有些话没有说,便不再委婉,而是直接了当。
“是的,我恨单于,正是他操控着我整个的人生,让我变成现在这副连自己都厌憎的模样,他要求我谦卑、要求我谨慎、要求我收敛!他无时无刻不在要求我!你可知道,我多希望被人尊重、多希望被人敬仰,我多希望让别人因为我而感到自豪?然而……这些都没有,我好像终其一生都得不到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