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时常感到庆幸,幽若总是能比自己更清楚自己在什么时候需要什么?
就像很多时候,他都需要一个倾听者,而幽若恰恰就充当了一个很好的倾听者,虽然她大多时候并不完全明白自己的意思,但她很认真,认真就足够了。
这世间,哪有几人会认真对待另一个人呢?更何况,是这样认真对待像他这样奇怪的人的人。
徐福微笑回答道:“眼前天下山河破碎,人事艰难,势必需要变化,至于向哪个方向变化,荀夫子曾经与我说起过,那夜我与荀夫子秉烛夜谈,夫子说,‘天下大治需要圣王’,其时不明夫子言中圣王之隐意,直到身在玄妙之界时才忽然恍然大悟。”
幽若不解问道:“圣王的隐意?圣王不是道德高尚的君王吗?荀夫子之意难道不是在为天下寻一个圣王?”
徐福摇头说道:“非也,夫子潜谋之下另有其意,‘圣’为道德之巅峰,‘王’为治人之巅峰,荀夫子所言之‘圣王’非一圣人而‘王’天下诸民,夫子期许之‘圣王’真意乃是天下皆为圣王,如此才是真正的圣王之治。”
天下皆为圣王,这太不可思议了!古往今来,有几人成“圣”?又有几人能成“圣”而“王”天下?
“夫子胸襟广阔,实在令人叹服。”
徐福点头说道:“夫子之志,浩瀚如沧海,又渺小如春之雨露,高过苍穹,又低至尘埃,这志愿其实并不虚无。”
徐福这一言既出,幽若又不明白了,她问不解道:“先生为何说夫子之志渺小?”
徐福说道:“因为这浩瀚的沧海、高远的苍穹,夫子却要分给许许多多的人,试想,再如何巨大的事物,无限分割便也渺小微末了,明白了这些,我也终于明白夫子眼中的大小了,从前只看到眼前天地,不知天外有天,所思所想皆有局限,但我见过天外有天,眼前天地中的山河,就更为壮阔。”
徐福实际上说了两种“大”与“小”的关系,它们之间有些微妙联系,看似具有相同本质却又有区别。
幽若更是不解问道:“见过天外有天,眼前天地不应是更小才对吗?”
徐福回答道:“看到的事物从简单到繁复,数量更多也更大,因此小小的事物也变得壮阔,我眼中的天地更大。”
幽若眉头微微一皱,思虑片刻后说道:“我想我大概明白先生的意思了,有些事物看似渺小实则浩瀚,例如春雨渺小,然而无数渺小聚集在一处,洋洋洒洒滋润大地,不偏不倚、泽被苍生,这便是渺小产生的巨大,依我看来,世民虽懵懂,然天下亦有诸子百家争鸣,道行虽艰难,其实先生并不孤独。”
徐福停步,望向茫茫四野,四野贫瘠兴盛各有不同,黄沙成片、砾石成堆,其中草木亦是相依聚集而生,他们虽然都在这片土地上,然而黄沙与黄沙为伴,砾石与砾石为伴,草木与草木为伴。
终究是是物以类聚,这天下间的人也是以群而分,是相同的道理。
徐福认为,诸子有百家,却无一家能与他同群为伴,他与他们的诉求有些相同,有些不同。
徐福摇头说道:“纵然天下诸子有百家,百家贤能辈出,恐亦非我同道。”
幽若又问:“诸子百家,为何不能成为先生同道?”
徐福回答道:“天下之变,不同于一国之变,诸子百家献奇计、变法度、强兵戈,纵横捭阖、驰骋沙场,无不精彩绝伦,其中才智过人,巧舌如簧者比比皆是,然其立于万民之上,无论为功为业、为名为利,皆是自上而下,为君谋国谋天下,无有自下而上,为天下计大利者;我出自万民之间,诚惶诚恐,为天下计利,为生民立命,不为一人利害得失,此非自命不凡;天下万民艰危苦繁,我亦卑微渺小,诸多忧患不能查、诸多力所不能及,仅且以七尺之躯、敬畏之心,不卑不亢、不求成败、不论大小、不计荣辱,献殷勤淳朴、笨拙坦诚,寥慰万民;这便是我与他们根本的不同,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这些,徐福的语气并不掷地有声,反而有些轻,有些柔,一阵风就能吹散似的。
听徐福如此说来,倒是自己方才太过乐观了,以为天下多有睿智之士,能与徐福同道,但事实似乎的确如徐福所说,仁人志士,多为君王之仁人志士。
如此,百家争鸣,又当如何?
幽若忧虑问道:“难道这世上就没有先生认可的同道中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