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坚实的壁垒外壳里装着一池子水,没有人愿意接近那冰冷坚硬的壁垒,但眼前这个人却愿意来敲上一敲,这一敲之下,壁垒后的水便开始震荡起来。
徐福又问:“您爱您的儿子吗?”
赵姬说:“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都心疼。”
徐福说:“那么,请让嫪毐死吧。”
赵姬嗤笑道:“嫪毐与我同心,我与王上同心,嫪毐无罪,为何要嫪毐死?”
“嫪毐搅乱朝堂,恐怕不与太后同心。”徐福说道。
“嫪毐并非搅乱朝堂,而是受我驱使与吕不韦相争,如此说来,我也该死。”
“太后本意是为秦王?”徐福问。”
“当然。”
“嫪毐当真会甘心为太后驱使?”
“也许他不甘心,但嫪毐贪权财,远远不及吕不韦可怕,养一只猫,比养一只虎容易,你若是杀吕不韦,我帮你,你若是杀嫪毐,我杀你。”
“杀了吕不韦又当如何,太后能确保嫪毐不会成为第二个吕不韦吗?今后,太后凭何来掌控嫪毐?”
“这……”
有一些不便与外人说的事,她自以为能够掌控嫪毐,比如,她为他生了两个儿子。
嬴政是她的儿子,但不是唯一的儿子。
生下那两个孩子,其实是大错特错的。
正因为那两个孩子的降生,嫪毐越发只当她是为他生儿育女的寻常妇人,忘记了她还是秦王的母亲,秦国的太后。
嫪毐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她的身份,这是赵姬所不能容忍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若非那两个孩子,嫪毐恐怕早已活不成了。
他总是要死,赵姬不介意他死的更有价值一些,只是他要牵累他们的骨肉,她又于心不忍。
任凭嫪毐凭借这两个孩子,来与嬴政为敌吗?赵姬不敢想象。
她是太后,秦国的太后,正如徐福所说,如果没有嬴政,她就不是太后,她所拥有的一切,其实是嬴政给的。
她其实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做这艰难的选择,直到现在,她都没能下定决心。
此后,嬴政将如何待她?如何待她与嫪毐的孩子,她更不敢想象。
她对嬴政曾经抱有那般大的期冀,她也曾希望他成为一个睥睨天下的君王。
这些期冀,后来慢慢都忘了。
她力不从心,开始耽于享乐,醉生梦死,她以为这是她自赵国一路艰难走来,应得的回报。
放纵使她暂时忘记苦恼,放纵使她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现在,她还要继续放纵下去吗?
不可以了,凡事都有底线,嫪毐的确已经触碰到她的底线了。
“我可以杀死嫪毐?”赵姬终于妥协了。
徐福却摇头说:“不,我希望您在王上前往雍城行冠礼之时,支持嫪毐反叛。”
赵姬冷冷一笑说:“你哪里是要嫪毐死,你是要让我也一起死,你以为我会答应你吗?”
徐福平静的说:“嫪毐只是一个开始,接着是吕不韦,还有太后您。”
徐福又说:“我对他说,我能算计吕不韦,算计太后,是因为你们甘愿被我算计,他对我说,会善待吕不韦,会善待太后。”
这句话打动了赵姬,她想,这句话也能打动嬴政,所以,她认可了徐福。
直到此时,赵姬终于明白徐福真正想要做什么,他的胃口虽然很大,但她当真能看到他一口吞下一个庞然大物的可能。
原来,嫪毐就是千里之堤上的一个小小蚁穴。
她知道,这是她的儿子——秦王嬴政,唯一一次能够成为真正的一国之君的机会。
此后,嬴政将一飞冲天,成为朗朗晴空上唯一的太阳。
作为他的母亲,要了他许多东西,该还给他了,不是吗?
这一切,本来就都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