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夫子认真看着徐福,发现他此时诚恳目光中竟似有闪躲,于是他直接了当的问道:“既然不为行道,却又为何?”
徐福此时心中百感皆是困惑,许多困惑堆叠重复,不知该从何说起,持道时,他努力探寻道之真意,而后又舍弃。
他常困惑于自己存在的意义,他不愿饱食终日而碌碌无为,这与石头泥土没有区别,天下已是满目疮痍,早已不复昔日欣欣向荣,天下需要重新振作。
他暂时说服了自己,或者说,他知道自己需要为这个天下去做一些事情。
曾经所有人都在试图说服他,让他接受命运的安排,这又是他极为排斥的,他希望自己所行之事随心,是心甘情愿而并非是受到胁迫,这成为他舍‘道’而守‘心’的根由。
其实,这就是修者修行路上不可避免的矛盾。
“道”是想到的,“心”是看到的;“道”是公,“心”是私;“道”是他,“心”是我;‘道’是理想,‘心’是现实……
“道”与“心”远不止这些解释。
“道”与“心”不能两全吗?一定是可以的,只不过他还没找到适合他的方法。
当下,他希望自己的所作所为,不为复仇,也不为使命,他希望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被任何束缚,他希望自己可以大步向前。
当他以为自己摆脱了天道中天命的束缚,可以大步向前的时候,他又又开始畏畏缩缩起来,因为他看得不够清晰。
他曾在梦鱼城沧海楼看到过无尽岁月辗转来回,他看到了世间一切,生命存在于世的真谛也在其中,或许这真谛不是唯一,但看到其中一个,亦或是一个残影,但就是这个残影便能让人拨开重重迷雾看见光明,很显然,他当下是在追逐当初看到的某一个残影的。
终究是一个残影,徐福不知道这个残影是什么,他看到的或许只是这个残影的冰山一角,即便看不清,这个残影也重新给了他足够勇气和希望。
徐福不知该如何回答荀夫子的疑问,只是说道:“我明白天降甘霖光明,地盛万物生灵,万物生天地间,食谷粟鱼肉,饮风霜雨露,沐浴太阳光辉,有仰赖,有居所,得以繁衍生息,此皆为天地恩惠蓄养,万物得其恩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以自身蓬勃生长、微薄之力回馈供奉天地,是为虔诚信仰,亦或是为本分,弟子所行之事,不为行道,或许是为生而为人之虔诚本分。”
徐福以为,他正在做或者将要做的事或许有一些行道的痕迹,因为本分与‘天’、‘圣’、‘人’三道的最终夙愿都是一样的,但他并不认为本分是“道”。
徐福如此说,荀子很是赞赏,不自持清高,这很好。
行道就像是行道,换言之,行道就是走路。
如人行走在不辨方向之地,或是深不可测的迷雾之中,每前进一步都是需要巨大勇气的,有的人会在迷雾中徘徊不前,因为他不知是会踏上黄色坚实的泥土地,还是跌入万丈深渊,这是人本能对于未知的恐惧。
荀夫子看得出徐福很迷茫,也很纠结,思维也很混乱,只因他看的太多,心里存放的东西太多,这些乱了他的心。
徐福并没有被这迷雾困住,他像是一只初生的牛犊一般,在迷雾之中横冲直撞。
只有深入迷雾,才有可能走出这团迷雾,而徐福已经接近迷雾边缘,并且隐隐约约有从无边无际的迷雾之中慢慢走出来的征兆。
荀夫子不知如何才真正算是道’与‘心’合一,但他有他的理解。
荀子点头又摇头,他笑着感叹说道:“有时便是这样,人平生之所学,不如须臾之感悟,你虽然依旧懵懂,却也总算窥得其中一癍。”
徐福有些欣喜问道:“夫子认为我这般想,无错?”
荀夫子回答说道:“蝼蚁尚且知恩图报,更何况人乃是万物之灵,若天地不存,万物何存?你这般想自然不错,你本为修道进山,经历了一些事,入得大道之门,你师父也曾告诉你,入世便是修行,你应该已经体会到,远离尘世脱离实际,你的眼睛终将被虚妄的幻想蒙蔽,但在现实中看得太多,也并非益事,因你还未学会分辨。在我看来,你虽然不是为行道而动,但你已经开始思考天道、圣道、人道之间的关系了,这意味着你开始走上大道了。”
听罢荀夫子所说,徐福心头再生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