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些,未免过于虚伪了,他很想说实话,但话到嘴边,又咽进腹中。
“天意如此。”庞煖说:“弟子早已设想过眼下的局面,这是弟子的选择,先生不必内疚,况且此事原也与先生无关。”
“此一别,也许再难相见,大将军务必珍重。”
徐福知道,现在说任何话都没有意义,唯有一声珍重,发自肺腑。
庞煖重重点头道:“先生珍重。”
咸阳城头日暮西垂,余光挥洒在庞煖的身躯上,徐福此时才发现,庞煖此时的身躯不仅不再高大,反而显得有些单薄。
此刻,立在他面前的,就是一个行将就木的普通老人,仿佛一阵风便能吹散他的骨架。
只不过,庞煖的眼睛依旧明亮,背后大红色的风袍随风猎猎作响,依旧饱满,他的甲胄鲜明,依旧笔挺。
他还未言败,他还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庞煖目光眺望着东方,苦笑叹了一声,喃喃自语说:“即便此次煖侥幸突围,今后恐怕再也无心力为国征伐了。”
可想而知,庞煖此时是何等心灰意冷。
徐福目送庞煖翻身上马,抽出手中三尺长剑,冲向尘烟四起的战场当中。
迎接庞煖的是遮天蔽日的箭矢,成群结队的士兵,而他及他的士卒,也前赴后继迎接生命中最绚丽的一次绽放。
秦军并不打算放走任何一个联军士兵,他们将联军围了个水泄不通,远远望去,那密不透风的重重包围中,不知能有几人能活着突围。
在秦国完全包围联军骑兵之前,徐福悄悄离开了联军阵营,来到咸阳城门之下,城门大开,仿佛是早知他会来一般,对他张开怀抱。
徐福觉得自己像一个逃兵,虽然他并不是联军中的一员,也并不为哪一方,他只是觉得他应该和他们并肩作战,但是他却没有。
一个秦国将领迎徐福进城去,城中安静祥和,与城外杀声震天的战场相比,就像是地狱和天堂。
徐福随那将领来到咸阳城楼,吕不韦正在城楼之上观战。
城下是一望无际的灰黄色土原,远远看去,沟沟壑壑犹如一个年迈老人脸上的皱纹,这与庞煖脸上的皱纹很相似。
犹如一道道被切开,翻出皮肉的伤口,这样的伤口徐福在很多士卒身上看到过,土原上是稀稀疏疏的茅草,没有被茅草覆盖的地方是干燥的黄土地。
风卷起灰尘,顿时空气里弥漫着的,不知是土腥气味,还是血腥气味,这两种气味有些相似,混杂在一处,或许分不得彼此了。
徐福知道,咸阳城不是天堂,城下近二十万人在奋力厮杀,鲜血几乎淹没了咸阳城外每一寸干涸的土地。
城上吕不韦正与旁人谈笑风生饮酒作乐,城下的生死博弈在他看来,似乎如同游戏一般不值一提。
一瞬间,徐福不知自己是否是做错了,但想来若是联军进城,列国将领也会在城头把酒言欢,冷眼看城中的厮杀。
想来结果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得意的对象不同,遭受杀戮的对象也不同。
相同的是——杀戮。
这些,都不能作为他脱罪的理由
吕不韦此时正春风得意,见到徐福来,立刻起身迎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