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夏禹川悄悄从房间里出来,卡芙蕾特府里的人因为事务繁忙很少留下来过夜,是以现在整座府邸只有他、沈砚、蓝黛和耶利安的狗四个生物。
夏禹川出于某种莫名的直觉,他特意避开沈砚来到蓝黛的房门前,奶茶听见他的动静从狗窝里跑到他面前,歪着一张充满智慧的狗脸朝他摇尾巴。
“嘘——”夏禹川食指抵在唇边,哈士奇看懂了他的手势,干脆原地坐下,也没有叫出声。
面前的房门忽然打开,蓝黛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并不意外夏禹川会在他门口,他也没出声,只是手搭在夏禹川肩上拍了拍,示意后者进来。
夏禹川揉了揉奶茶的狗头,忽然想起前半夜蓝黛死死抱着哈士奇不放的场面,干脆抱着狗进了蓝黛的房间。
“你把狗抱进来干嘛?”蓝黛把房门关上,卡芙蕾特府的房间隔音还是很好的,在里面说话只要是正常音量,一般来说外面的人都听不到。
“我以为你想抱狗。”夏禹川顺手把死沉一只的狗扔给蓝黛,一脸无辜道,“这狗肥得像头猪。”
奶茶对他这句话的回应是对着他的脸“嗷”了一声。
“你才二百五。”夏禹川闲着无聊跟狗回怼道。
“行了,别闹了。”蓝黛把狗放到地上,奶茶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扭着屁股爬进蓝黛的被窝里睡了。
“你跟沈砚,怎么回事?”蓝黛直接问道,夏禹川伪装得很好,但是他之前是见过后者跟颜峥的相处的,包括夏禹川对西彦的偏执他也很清楚,甚至于是拥有沈砚部分性格的祁连,之前夏禹川都很包容,但反而是沈砚本人,蓝黛却清楚地感觉到夏禹川的不自然。
“我不知道。”夏禹川在蓝黛的床上坐下,他不堪其扰地用双手按住太阳穴,他不知道要怎么跟蓝黛说这些事,但他也没别人可以商量了,在这个对于他来说毫无联系的世界,他只信任蓝黛,“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你说,这里很多事对无法让我心生波澜了,就像是片场看见的别人的悲欢喜乐,我甚至无法共情,你明白吗?”
“包括他么?”蓝黛轻声道,尽管没有点名,但他们俩都知道指代的是谁。
“对,包括他。”夏禹川道,他似乎觉得很是荒唐,甚至抹了一把脸,“说来好笑,曾经我以为我很在乎,可事实却是,我在那里待了五十年,想起最多的是你。”
蓝黛:“……”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
“我甚至想起过伊克丝,可是他,一次都没有。”夏禹川很轻地笑了一声,“哪怕是回来,见到沈砚的那一瞬间我甚至没有一丝终于相见的喜悦,他说他不记得那些事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天塌了。”
夏禹川这句话算是解释了他那一瞬间突然的失态。沈砚若是记得,夏禹川至少还能从身边找到一点与那段回不去的岁月的联系;但是沈砚什么都不知道,那五十年峥嵘岁月就只是夏禹川一个人的记忆,龙雀刀是他唯一的念想,这便是为什么他执着于龙雀刀的缘由。
“所以,你把那里的什么人当作他了吗?”蓝黛感觉有些头痛,一边是他青梅竹马的兄弟,一边是跟他出生入死的副官,站哪边都挺为难的。
蓝黛的话一瞬间点醒了夏禹川,他从手心里把脸抬起来,后知后觉道:“你说得对,我犯了一个错,沈砚他从来都记不得。”
夏禹川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没有西彦、没有颜峥、没有燕双飞,沈砚就只是沈砚。
只是过去他都能坦然接受沈砚什么都不记得的事实,为什么这一次这么难以接受?
蓝黛一语中的,他说:“你难以接受的不是沈砚记不得,而是沈砚跟那个世界毫无关系,你的痛苦不是因为他,是因为你割舍不下那个世界。”
夏禹川恍然大悟,是啊,关山几十年战乱民不聊生,但是只有在那里他才觉得自己活着,他才觉得自己在世上不是孑然一身,可是他知道他回不去的,篝火下围坐喝酒的故人早都埋进了黄土,希望沈砚记得,不过是保留一点念想罢了。
“黄泉作酒酬兄弟,战尽狂沙血未干,蓝黛,那是我的一辈子啊。”夏禹川苦笑一声,忽然很想喝酒,“六十年,我要怎么放下?”
“放不下,又为何要回来呢?”蓝黛也不多言,只做好一个合格的倾听者,时不时接一句话,引导着夏禹川把心中的郁结之气排出来。
“那边的故事讲完了,但我在这边还有执念。”夏禹川看向蓝黛,他想起来了,他还有个放心不下的人,“恃才者当傲君,那无能者才逢迎,蓝黛,你难道不觉得被动地等着家族的那群傲慢的家伙出招很蠢么?”
“是很蠢,那你的想法呢?”蓝黛干脆也在床的另一边坐下,忍不住去摸哈士奇的狗屁股,奶茶瞪了他一眼,扭过头去继续睡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过都是摆弄风云的乱臣贼子,家族的败类,又比我们高贵多少呢?”夏禹川轻轻地说道,看向蓝黛的眼里有某种明亮的光。
“也不知道你在那边都遇到了些什么人,也变得这么野心勃勃了。”蓝黛感叹道,却并未有指责之意,若是仔细辨别就会发现,蓝黛眼睛里藏着的野心一点都不比夏禹川少,“世人如蜉蝣,说这话的人多狂妄啊。”
“阿雪不是狂妄无能的庸碌之辈,他告诉我‘社稷之臣功名千秋,但毕竟居于人下,倒不如做那开拓八荒之人’。”提起记忆里炽热如烈阳的少年,夏禹川的神色总是难以抑制地温柔下来,“大禹理百川,儿啼不窥家。杀湍湮洪水,九州始蚕麻。我的名字是他给我起的。”
蓝黛:“……”他算是知道为什么夏禹川跟沈砚相处的模式总是怪怪的了,合着这是移情别恋了,就那个叫“阿雪”的,夏禹川若是对他没意思,蓝黛把头拧下来给奶茶当座椅。
奶茶似乎听到了蓝黛的心声,从睡梦中醒来抬脚蹬了蹬蓝黛的手,调整了个姿势,脑袋搭在他腿上继续睡了。
“言归正传,你在永夜监狱藏的到底是什么?”干系重大,夏禹川刻意放轻了声音。
“联名文书。”蓝黛装傻道,他朝夏禹川眨了眨眼睛,“还能是什么?”
“真的?”夏禹川信他就有鬼了,联名文书早就拿走了,蓝黛借着联名文书藏下的恐怕是更重要的东西。
而且联名文书也并不是藏在所谓军装内衬里,而是写在蓝黛的贴身背心上,当时夏禹川特意支开旁人去拿时,还是蓝黛现场从身上脱下来交到他手里的。
“你想起来了?”蓝黛摸着大腿上的狗头,坏心地堵住了奶茶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