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通人终其一生能挣到的资产大概在800-1200万之间,这算是相对富足的家庭,但是假如把一个人拆分,一枚健康心脏的价格是200万,两颗肾脏各150万,最贵的是骨骼,一枚制成雪冠的颅骨平均售价是1000万,一副完整的人体骨架在魔鬼城的最低起拍价格是1300万,这算是大头,不算其他的东西,一个人本身所拥有的价值就高达2800万。”俞川脑子里忽然浮现这么一个画面,彼时还很年轻的蓝黛一身枷锁地站在拘留室里平静而苦涩地对他说,然后将一份写在贴身衣物上的文书从铁栏杆的缝隙中递给了他,“可是在最低等的地下城,像沈砚那样的人500点就能买下,我们作为人的价值和作为人所创造的价值,竟还没有作为器物的价值的一半。”
人命轻贱永远是个悲哀却又客观真实的命题,有人能一掷千金,而有人食不果腹,命运的差别让人叹息扼腕,差距带来的矛盾却永也无法抹消,生来贫穷不是原罪,出身富贵亦没有过错,只是怎么不让人悲哀,庸者一生忙碌的价值竟还不如金字塔顶之人的袖手一挥。
「你所创造的价值,远不及你所拥有的价值。」
俞川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只当这是Nyx系统残骸在他身体里给她带来的影响,并没有多想,不过Nyx系统的反馈至少也说明了一件事,这个副本的确又是现实的投射,含沙射影的对象依然是以弗兰西斯家族为首的权贵。
俞川看完了报纸上的内容,刚把东西按原样塞回床垫下方,沈砚紧接着就推门而入了。
“你又做什么?”俞川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下意识拦在了伽蓝身前,他有点怕他。
沈砚自然察觉到了俞川对他的恐惧,他进门的动作一滞,无奈又伤心地道:“你何必这么紧张?”
“我不该紧张吗?”俞川轻声反问道,顿了顿,忽然开口说道,“你跟着我进来做什么?”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沈砚脸上出现意外的神色,他十分惊讶地看着俞川。
“阿南刻检测到了你的坐标。”俞川轻声说道,事实上是他装载的Nyx系统昨天短暂地运行了一下,然后给了他这么一个反馈,“而且你对我的针对太明显了,你想做什么,沈砚?”
第一次,俞川连名带姓地喊他,话语中没有一丝温度:“其实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人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俞川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强压着怒气和不满的,既然沈砚跟他的爱人没有关系,那这家伙凭什么来干涉他?
“为什么?因为我们才是一对,是他抢走了你,我现在抢回来,有什么不可以?”俞川没有掩藏得很好的厌恶刺痛了沈砚,他一瞬间维持不住涵养地指着伽蓝冲着俞川吼道,“明明一起从屠杀里活下来的是我俩,你却偏偏选择了他,你爱他,那我算什么?我放弃自我努力活成他的模样,可你还是看都不看我一眼,凭什么?”
“什么?”俞川本没有这部分的记忆,此时骤然听到对方的话,他的额头忽然一阵刺痛,脑海中忽然涌入了一大段此前从未有过的过往经历。
沈砚说他俩是一起从屠杀里活下来的,这句话的确不是他为了博取同情瞎编的故事,俞川过去的确跟沈砚存在过一段相互扶持的艰苦岁月,在2847年他们都隶属于陆战九军,那时候沈砚也不叫沈砚,而是叫祁连,这个名字还是时任他们总指挥的蓝黛起的,当时陆战九军的很多人入伍前都没有名字,包括俞川,他在担任蓝黛的副官之前只有一个外号,叫十三。
后来陆战九军因为战争罪全体投狱,剩余的所有士兵跟蓝黛无一幸免,他跟祁连之所以能逃过一劫是因为他俩不在存活名单上。换而言之,他俩本该是阵亡名单上的死人,只是侥幸都留了一口气,相互扶持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只是他俩没等到救治,先等来了陆战九军的投狱文书,无论是作为活人还是死人,他俩想要活下去,曾经的身份都不能再用,甚至于Anance系统都要被迫卸载。但是在2847年弗兰西斯家族只手遮天的联邦,两个没有身份、没有过去、没有全能系统支持的人想要活下去谈何容易?
人命轻贱,他们活着的价值远比不上作为尸体的价值,祁连曾经动过卖掉自己的骨骼给十三挣一份可保他下半生无忧的资产的念头,是十三说:“一个人背负着过去太苦了,你得陪我。”祁连才放弃了这个想法。
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城,各种肮脏恶心的交易层出不穷,为了活下去的人无所不用其极,漂亮的男人女人出卖肉体,走投无路的贫民售卖自己的器官,十三跟祁连不至于沦落到那个境地,但也好不到哪去,他俩打黑拳,靠富商投资在他们身上的赌注赚钱,但黑拳每一场都是生死之战,胜者活,败者死,挣得是卖命钱。
十三曾不止一次地对祁连调侃:“得亏当年跟将军打架打得多,不然这擂台我今天还真不一定能活着下来。”曾经出生入死、战功赫赫的军人拿杀敌的技巧当作哗众取宠的资本,何其讽刺?
每一次十三这么开玩笑的时候,祁连都会沉默着用纱布给他把新的伤口缠上,然后给他一个拥抱,极端压抑的情境最易生情愫,祁连跟十三出生入死的战友情就在一日接一日漫无天日的挣扎求生里变质了。
祁连在连续打了十七场拳赛后差点累死在擂台上,下来就直接晕了过去,心跳呼吸全无,当时十三也刚刚打完自己的的二场拳赛,得知祁连被安排连续打了十七场塞,一个没忍住把拳场的负责人生生打死了,后续自然是他俩狼狈地从地下城逃了出去。
那一天天上一轮满月高悬,还算皎洁的月光堪堪能让他们看轻彼此的脸,十三架着祁连的手臂带着他逃到了伽蓝城外的河滩上,两个人看着彼此狼狈不堪的脸突然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却都落下泪来,两个朝夕相处的大男人一时全都生了某种冲动,胡乱地就吻作了一团。
那时候十三一定是爱祁连的,可是后来因为什么呢?十三变成了俞川,祁连抛却自我成了沈砚,他们形同陌路。
俞川不自禁地伸手捂住心口,那里还隐隐地泛着刺痛,他的心脏不好,但并不是阿南刻所说的系统负荷过重,而是因为他跟祁连从地下城离开后走投无路,他不得已参与了一家研究所的药物实验,研究所招募实验体的要求很高,而他军人的身体刚好符合,那些药物的具体效果他忘了,唯一记得的是那些药物会对他的心脏造成不可逆的伤害。怎样的不可逆呢?他心脏会比正常情况早衰竭四十年。
再后来的一些事他就想不起来了,不过俞川也算明白为什么沈砚,也就是祁连会利用自己去引出蓝黛,而蓝黛也如愿上钩,甚至对自己颇多照顾了,故人相见,少不得情难自已。他们将军那样念旧的人,一个人深陷过去活了那么久,突然有一天听说过去的战友还有幸存,怎么会不来呢?是了,前尘往事,折磨的都是记住它的人,反而像自己这样遗忘了和祁连这样背弃了过往的活得最潇洒。
祁连亦是蓝黛旧部,自然知晓怎么拿捏他的心,只是啊,俞川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一步呢?都变得这样面目全非,完全看不出过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