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的走廊没了光源,显得又长又寂静,就像一条通往冥界的路,佛堂透过来的烛火影影绰绰,天上是有月亮的,却都仿佛摆设一般照不开浓墨一样的黑暗。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①”风中隐约能听见女子呜呜咽咽的唱词。
那声音似哭似笑、哀哀戚戚,有种叫人肝肠寸断的悲凉。
俞川从梦中惊醒,听着耳畔飘飘悠悠的歌声,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他发现顾厌不见了,地上铺着的被褥早已凉透,好似人去楼空。
外头灯也尽数熄灭,除了不绝如缕的哀歌,外头寂静得可怕,俞川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坐在床上犹豫了片刻,他决定还是出去看看,副本里的夜晚最是危险不过,但现在的情况太不对劲儿了,出去看看总是好过在原地坐以待毙。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打开又关上,俞川举着火光微弱的佛灯小心翼翼地踏出门去。
此时是深夜,乌云已经散了,惨淡的月光斜照进荒废的小院,铺在了先前二人见过的陈旧棺材上,寒光笼罩下,一双愈发惨白的手推开了棺木,爬出一个面目狰狞的女鬼来。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女鬼唱得凄迷。
俞川行至佛堂,那里依稀还有微弱火光在灵动跳跃,上头的灵位莫名其妙滚落在地,看着好不可怜,俞川想了想,上前打算捡起灵位放回原处。
冷风吹动房梁上垂下来的帷幔,灯火灭了三盏;昼伏夜行的野猫跃过半开的窗棂跳到供桌上,打翻了贡品;佛堂门楣上辟邪的铜镜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支离破碎的镜面上,印着一张女鬼血肉模糊的脸……
“……待得团圆是几时……哈哈哈哈……团圆……哪有什么团团圆圆……都是我……一厢情愿……”风停了,女子声音带上了凄厉和不甘,那里头的绝望,像把人碾碎了似的,曲不成调地唱得断断续续,“一厢情愿啊……”
“顾哥,你在那吗?”他手里举着灯,瞧见前面台阶上坐着一个寂寥的背影,身形修长,很像是顾厌,俞川一边慢慢靠近,一边迟疑道:“顾哥?”
前面的人听见他的呼喊声慢慢地回过头来,入目的是一张眉举青山、眼剪秋水的温婉面容,顾厌眼里似是噙着泪,话音中带着浓重的泣音,他眼眸空洞,失魂落魄地呢喃道:“醉乡深处少相知,只与东君偏故旧……②”
身后红色的裙袂随风飘荡,在风声、铃声、呜咽声中越来越近,广袖中伸出一只苍白的、带着兔子手链的手,似乎想要触碰什么……比如人的头骨。
看着顾厌满脸泪痕、脆弱单薄的样子,俞川心中一颤,有种异样的感觉,他在他面前蹲下,轻声问:“你怎么了?”
手落在顾厌背上轻轻安抚着,俞川心中的疑虑却越来越重,潜意识里总觉得有些失常——面前的人看起来太脆弱了,不像他……
“俞川……?”顾厌却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惨白着一张秀气的脸,眼眸一颤,一滴晶莹的泪从眼眶里滑落,看起来摇摇欲坠,“带我回家……好不好……求你……”
俞川看着他单薄脆弱的模样,心跳漏了一拍,鬼使神差道了声:“好。”
说着,顾厌拉起俞川的手把脸贴了上去,冰冷滑腻的触感吓的后者一激灵,这不是属于活人的皮肤。
正想着,一声怒喝在耳畔炸响,眼前神色凄迷的人如开败的花一般凋零破碎,同时身后一股大力传来,把他拉得往后踉跄了几步。
“俞川?俞川!醒醒,快醒醒。”一个巴掌甩在脸上,抽得俞川眼冒金星,他迷迷糊糊地醒来,却见顾厌神色凝重,满脸焦急地盯着自己,见自己醒来,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顾哥?”俞川尚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甩了甩脑袋,努力消除莫名其妙的困意,刚想动一动,发现自己四肢都被撕裂的床单缠住了,脸也火辣辣的痛,他有些惊疑道,“这是怎么回事?”
见他醒了,顾厌索性松开了禁锢他的床单条,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水,语气轻快道:“你被魇住了。”
“什么?”俞川一边解开身上虬结缠绕的布条,还没搞清楚状况,有些呆头呆脑的。
“你现在倒是乖了,发癫的时候是真不让人省心。”顾厌没忍住开口调侃道,指了指被撕得一条一条的床单,无可奈何道,“看看这一屋子破布条,为了拦住你,我差点连被套都要撕了。”
俞川四下一看,房间内乱糟糟的,顾厌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也乱了,活像跟人在房间里打了一架。
俞川指着一屋子狼藉,语气艰涩道:“这些……都是因为我……?”
顾厌没说话,坐在床上瞅了他一眼,算是默认。
“发生了什么?”俞川脸皮再厚也扛不住这么造,他听见自己慢吞吞又不好意思地发问道。
“女鬼出来了,一边唱歌一边在外头游荡,你睡得好好的,突然疯了一样要往外走,我按不住你。”顾厌湮灭于黑暗中的面容有些凝重,“如你所见,哪怕用床单捆住你,都被你挣开了,你差点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