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娘犹豫了足足有五六个呼吸的时间,才顺手扯过一件单薄的轻纱罩衣披在身上,轻轻的唤了一声:“贵伯,让陈大人进来吧。”
陈长生刚刚迈步走进船舱,晚娘就已经长身而起,莲步轻移的朝着陈长生微微蹲身行了个常礼:“奴还未曾梳妆,衣衫不整,真是失礼了。”
“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是我失礼了。”陈长生微微一笑,毫不在意的说道:“洗尽铅华见本真,我相信这才是晚姑娘的真实样貌。其实我家夫人也是如此,平日里端庄温婉,俨然就是一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模样,没有外人的时候也是不梳妆的。”
拿晚娘和自家夫人相比,虽然仅仅只是一句玩笑话,但却透露着一种让人很舒服的真诚。
这个时辰,所有的花船全都没有“营业”呢,陈长生的到来,肯定不是为了吃酒喝茶或者的听曲儿的,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寻欢作乐。
虽然晚娘已经和陈长生接触过几次,差不多已经算是比较熟悉的那种熟人了,但陈长生从来都不会孤身一人到这种地方来,这还是第一次。
“陈大人公务繁忙,贵足履贱地,想来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吧?”
“还真的有点事儿。”
这件小舱是晚娘的饮食起居之地,显得狭小而又逼仄,因为从来都没有外人进来,连个坐器都没有。晚娘只能胡乱的把床榻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推到了一旁,腾出一小块地方让陈长生坐下了。
“奴这就去给陈大人准备茶水……”
“算了吧,算了吧,我知道这个时候晚姑娘的船上应该还没有准备好茶水,这些个繁文缛节也就免了吧。”陈长生满脸都是笑呵呵的表情:“我这次冒昧前来,是想向晚姑娘打听点事情。”
“陈大人请讲。”
“最近这些时日以来,晚姑娘应该接待过不少客人吧?”这句话刚一出口,陈长生就又专门补充了一句:“晚姑娘不要误会,我没有丝毫冒犯的意思。”
“陈大人不必这么小心翼翼,奴本就是做这一行吃这碗饭的,就算是陈大人问起也没啥不好意思说的。”因为没有梳理发髻,满头青丝就那么很随意的披散着,晚娘拢了拢凌乱的头发,用一种很淡然的语气说道:“承如陈大人所言,自从朝廷要开春闱之后,生意确实好了很多,每天晚上奴都要接待好几波客人。”
“在晚姑娘的客人当中,应该有不少赶考的考生吧?”
简简单单的和陈长生交谈了几句之后,晚娘已经不那么慌乱了,显得从容了很多,她抿着嘴笑了笑:“有一多半都是未来的朝廷栋梁,怎么?朝廷要查这个事情?”
狎妓这种事情,对于读书人来说就是一桩风流韵事,甚至会被传为美谈。只要没有官职就算是玉皇大帝也管不着,所以是完全合理合法的生意。但那些能进京赶考的考生,肯定早就已经有了举人的身份,这就是一个法律上的模糊地带了。
虽然不犯法,但终究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情。比如说在洪武二十一年的时候,就曾经出现过这样的一个状况:某个考生原来是考中了一甲进士的,但却有人弹劾他狎妓,说他行为不端,所以就从一甲降成了二甲。
这事吧,其实就是吹毛求疵,一般情况下,只要没有人故意拿这个说事或者是故意打压某个考生,从来都没有人管,历朝历代都是如此。
而且吧,就算是弹劾某个考生“行为不端”,那也是考试以后的事情了。
“不,不,晚姑娘误会了,这事于朝廷无关。”陈长生笑呵呵的说道:“是我自己的事情。”
“我就想问问,那些个考生有没有说过些什么?”
听了这话,晚娘有些不解,歪着头看了看陈长生:“陈大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奴怎么听不懂呢?”
那些个考生到了船上,什么样的大话都敢说,什么样的牛皮都敢吹,一个一个就好像全都是国家栋梁似的,全都踌躇满志神采飞扬,尤其是在酒糜耳热的时候,什么样的疯话大话都能说的出口,晚娘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风月场中说的话,怎么可以当真呢?
“我是说……”陈长生微微的低着头,努力的斟酌着合适的措辞,过了好半天才终于说道:“我的意思是,那些个考生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言语?”
考生们本就是眼高于顶,尤其是喝的半醉之后,说过的反常话语足足能装满一箩筐,但这不是很正常的状态吗?
“陈大人指的是哪一方面?”
“他们有没有提起……提起考题方面的事情?”
听了这句话,晚娘稍微愣了一下,旋即面露惊骇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