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个劲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吹,一年又一年。平静的日子里,女人又生了个女娃娃,男人给她取了个名叫王雁,希望一家人像大雁一样能自由自在地南来北往。日子如水般过去,娃娃们一天天长大,两个男娃娃转眼要上学了。
沐生跟凌子从小玩到大,形影不离,如今都睡到了一个炕上,睡到了一个被窝里。每天一大早,两人早早相帮着起身上学,中午下课,两人相跟着回家吃饭,下午放学,两人一搭去跟小娃娃们玩耍,一搭回家吃饭。如今上学不咋正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个准,两人既不想也没资格不掺和那些没明堂的事儿。如今这世道乱套了,今儿个张三上台批斗李四,明儿个说不定就换成李四上台批斗张三,两个小人也害不下,经常不去上学,腻在一搭,玩自个儿的。他俩今儿个画个画儿,明儿个写点东西,后儿个去学校里看看热闹。老两口看两娃娃大了,丢不了,也不咋管这两灰小子,任由他俩进进出出,自由散漫,快活地长大。
女人和男人赶回家,一大家子吃完饭,在炕上拉话。母亲拿出王凌写的作文叫他给大家念,小娃娃一开始不好意思,尤其是有妗子在。刘义结婚了,找了个村里的大姑娘,模样还周正,看起来精明能干,就是个子小了点儿。沐生把王凌从人堆里拉出来,把本子递给他,小娃娃站在炕中间给自个儿鼓了鼓劲,开始念写的作文:“我的外婆。人家都说外婆是万恶的地主老太婆,我觉得他们说的不对。外婆是个美丽的地主婆,一点也不老。她长得很美,身段很好看,是个俊婆姨,一点也不凶,又温柔又善良,从来不打我。外婆可疼我了,每天都把被窝暖好,抱着我睡。外婆的怀抱好温暖,好温喛,我爱我的好外婆,亲亲的外婆。”
小娃娃念完脸更红了,一个劲往外婆怀里钻。女人拿来些瓜子洋糖放在桌子上,大家伙儿哈哈大笑,在那闲唠嗑,小娃娃们揣了些大白兔奶糖一溜烟下炕跑了。
有了娃娃,女人的心成天挂在小子身上,整天琢磨吃个啥、喝个啥、穿个啥,有没有跌倒碰着,有没有生事打架吃了亏,男人调侃说:“月大夫,你跟整天娃吃吃娃的婆姨差不了多少吗,哪象个文艺女青年,睿智女大夫,整个活脱脱一朴实无华赤脚医生好阿姨吗。”女人白了他一眼说:“你晓得个甚,母爱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没有之一。”男人说:“有了娃娃忘了男人,你这样可不好。我可是娃他爹,没我哪来的他。”女人没好气地打了男人一下:“还吃上儿子的干醋了,你这么大的人了,又不需要操心。娃没在跟前,总是不放心。”男人搂着婆姨说:“别担心了,妈看着有甚不放心的。一只羊是看,两只羊也是拦。我倒觉得有沐生跟他作伴,形影不离的,不孤单,有照应,多好。”女人说:“也对噢,挨肩肩娃娃是有这好处。”男人在婆姨脸上亲了一口说:“有苗不愁长,有娃不愁养,我看两娃娃大了都有出息,你就少操点儿心吧。”女人说:“行吧行吧,想再多也没甚用,多瞅机会多回来几趟才是正理。咱俩尽量错开,能好些。”男人说:“这就对了吗,多做些成熟的东西拿回去,滚滚就能吃,省妈多少事。我这两天琢磨着看能不能高温浓缩浓缩牛奶,用柿子做些柿子酱,用水果做些果汁、果酱,用瓶子密封起来,看能不能多放几天。咱俩一起做试验。”女人惊喜地说:“我咋没想到,我可是天天在搞这些蒸煮消毒的事情呢,你真能行。”她在男人脸上亲了一口,两人一时情热,关门闭窗,熄灯上炕,干些少儿不宜的事情。
乔兰看着炕上的雁子在那儿腰上绑个绳子爬来爬去,就觉得生活变化真大,又想起她地主老太婆小年时颐指气使的日子:“为甚世事翻天覆地,反复无常,叫人如此难以琢磨呢。就是谁当家做主的事情吗,那强子当得了谁的家,林子做得了谁的主,景星又当得了谁的家。这世上的事情复杂得很,哪里是想干甚就能干成的,硬打硬夯,只能是个四不像。审时度势,顺势而为,方为正道。如今人心难测,其实是没个主心骨,不晓得瞎好。有主意不动摇的人虽说少些,还是有的,强子不就是个活生生的样子吗。他难道活得不美气。
皮肉之苦能不能抗得动,骨头硬不硬,说到底还是有没有主心骨,硬气不硬气的事情。人活一口气,泄气了,那就是具行尸走肉,活着比死了还难受。这口气似有若无,却实实在在存在。月月说那叫激素,叫什么多巴胺、内啡肽。人的精神力量来源于多巴胺、内啡肽分泌,及时行乐图一时痛快是多巴胺在起作用,压抑痛苦图一世满足是内啡肽在起作用。她说大烟有同样的效果,就是个质跟量的问题,好象说得满有道理的样子。这样说来,大烟可是个好东西。
如今的娃娃们见不上这东西了,我可是见过的。听那些相熟的大烟鬼说得言之凿凿,可能真有那么回事儿。说起来,如今啥不禁,禁烟,禁枪,禁性,禁欲,禁说话,禁文字,禁乐曲。这世上毒草真多,有毒的东西真多,连人都有毒。倒究竟甚是毒,毒什么,咋毒,谁又能说得清楚,弄得明白。听风就是雨,人说甚,你说甚,道听途说,人云亦云,都成了一群没脑子们糊脑怂。批来斗去,地里能长出粮食,打来砸去,心里能有个主意。嘴上说着这主意,那主意,心里打划得还是那点儿千古不变的小主意。可笑,可悲,可叹。”
手里拿着个绣绷子有一针没一针绣花,乔兰正想着心思发笑,强子推门进来,上了炕坐下,倒了杯水一口气喝了,点上抽了根烟。乔兰说:“你今儿个咋这么早就回来了。”强子一脸无奈地说:“本来就没甚活儿好干,如今厂子里成立了革委会,就更没事可干。几个小年轻抢班夺权,我也扫了院子。反正工资照发,他们拿我这老革命,从里红到外的红苹果没办法,谁咬准崩掉谁两颗大牙。”
乔兰一脸阴郁地看着窗外:“看来如今又出新花花了,你当心些,不要跟个炮筒子似的,一点就炸。”强子又猛抽了两口烟说:“没事儿,我听说上头斗得厉害,一日三变,静观其变就好。咱也不惹谁,不害谁,不挡着谁的道,拦着谁的路。任它风吹雷动,我自岿然不动。”乔兰逗笑了:“强子,你这张嘴也油滑了,看来嘴上是吃不了亏了。”强子嘿嘿一笑:“那是,时代在进步,我也不落伍。当了几天兵,就是老革命。看谁能耐大,谁能把我咋。我看啊,这伙人如今看着闹腾得欢,没几天有人就要拉清单。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乔兰越听越想笑,指着强子说:“你还来劲了,没完没了,想笑死我呀。”强子脸一脸平静、一本正经地说:“看你闷在家里,怕你闷上个好歹,逗你笑一笑。笑一笑,十年少,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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