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却是瞎说,暗室定在大殿上,神像后面,里面有一个仙人,爱啃鸡爪哩!”
他们仍在说着笑着争执着。可莫吝恍惚中却看成了四个人。以前的骞师兄与铌师弟站在他们身后,拉扯着喉咙,重复着构筑那一间间暗室。
他们的脸渐渐混做一团,渐渐地身躯也混做一团,四个人变成两个人。
两个人重合在一起,八只眼睛四个鼻子四张嘴转动着,熔做一处,那是莫吝的脸。
瞬间,那张脸融化成了四个空洞。有一群人透过空洞凝视着莫吝。
那是莫吝,那是莫吝的前辈们。
莫吝发誓他想起了,又或者是他幻想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修士,是观主,或者别的什么人,守在丹炉前,攥土为人,捏出一个个人形。
人形离了丹炉,便成了观中众道人的模样。莫吝面无表情地站在人群中,自得地嘲讽道人们的孱弱愚蠢。
他是这么想的,下一炉莫吝也是这么想的,上一炉莫吝也是这么想的。
乃至,现在晕倒过去,被两个师弟拍醒的莫陆也是这么想的。
他或许从来没有特殊之处,只是,只是一团泥而已。
“我早该知道。”
莫吝转头,避开两个师弟关切的脸,看向丹房外,月光很快来了。
月光亘古不变,照拂着如同车轮般转动的道观,照拂着莫吝的暗室。
……
丹房那一日后,莫吝消沉了三日,终于下了决心,又或者舍去了什么不再珍视的东西。
“每当银月倒转三次,道观某处大门打开,我等便能拜谒一位修为通天彻地的真仙,他不存于任何地界,又存于任何地界,非生,也非死……”
月光翩然而至,莫吝坐在中庭,静待银月倒转。
他心中早没了傲慢,因为知晓自己并不特殊,只是,只是一间暗室的承载物。
一个关于暗室的妄想。
莫吝不知道上一个莫吝面对暗室时在想什么,但他很清晰地知道自己想对下一个莫吝说什么:
我累了,这轮回的宿命交予你手。
他盯着银月。
银月毫无变化。
莫吝思索一会,破开自己的脑颅,探手进去搅动。
将对于丹房遐思的怀疑,身为修士的那一点自矜扯出体外。
这下,他终于毫无保留地相信暗室的存在。
于是,在朦胧中,他见到了银月倒转,由圆至缺,宛如常人眨眼。
如此往复三次。
“啪嗒。”
他瞧见观中道人们推开门扉,步入中庭,一齐围绕在他身边。
他们面目僵硬,仿若木偶。手脚抬起,旋转,由慢至快,即使扭断手脚也未曾停止。
为他,为这暗室献上愚痴的狂舞。
有萤火虫从那些道人身上飞出,飞向那一轮银月。
银月敞开门扉,收拢起所有的萤火虫,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
“啊,那真是一个丰神如玉的道人、仙人。”
那仙人向莫吝伸出一只手,似要接引他跳上银月,乘月为车,遨游虚空。
莫吝欢欣着,扑上去……
他触到了漆黑湿冷的墙壁。
“啊,这才是暗室该有的墙壁。”
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莫吝试着推开墙壁,起身,却发觉自己的视角不断拔高,而且,他感应不到手脚。
低头,却发现自己身下连着一截漆黑如蛇身的触手,触手在空中起伏着,连入一摊臃肿的阴影之中。
那阴影堆积着,占据了暗室大部分区域。数百根触手自他身上竖起,末端各套了一件素白的“指套”。指套上画着粗糙的人面。
一个散发着荧光的泡泡落在这阴影怪物肚皮上,上百根触手伸进泡泡里,便有一个个人影闪动,上演一幕幕滑稽粗糙的戏剧。
那便是莫吝的道观。
而莫吝也想起更多东西了。
“我原来是一只困在暗室里的怪物!我始终在自言自语,自娱自乐!”
一闪念,他的意识便被更浩大的本体接管,消融。
他成了退场的演员。
他竖立在暗室边界,赞颂着暗室,赞颂着暗室里的怪物:
“每当银月倒转三次,道观某处大门打开,我等便能拜谒一位修为通天彻地的真仙,他不存于任何地界,又存于任何地界,非生,也非死……”
“每当银月倒转三次,道观某处大门打开,我等便能拜谒一位修为通天彻地的真仙,他不存于任何地界,又存于任何地界,非生,也非死……”
“每当银月倒转三次,道观某处大门打开,我等便能拜谒一位修为通天彻地的真仙,他不存于任何地界,又存于任何地界,非生,也非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