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涧峡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正要去找站长多要一只木箱,就看见周曦沐向军警跑过去,曾涧峡用最快速度跑过去拦住了他。
“你要干什么?今天是你的婚礼!莳芳还在等着你!你别胡来!”
“那是明代弘治年间金台岳氏刻本,是珍本!”
“什么本也不能要了!你这叫因小失大!这兵荒马乱的,损失一本书,运走一批书,划算!君子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把那人给惹了,到时候书运不走了不说,恐怕连人都得交代在这儿,你让莳芳怎么办?我这个证婚人可不能让你胡来!咱们从大早上等到现在都耽搁了四五个钟头了,来不及了,快走!”
周曦沐犹豫了一下,把手上的欧米伽手表摘了下来,被曾涧峡拦住。
“你还不明白吗?这样只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曾涧峡认识周曦沐这位出身世家子弟留洋归来小老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于他想用一块名牌手表换一本书的行为,曾涧峡早已见怪不怪。虽然周曦沐在学问上就特别地较真,教学十分严谨,平日里修改学生的作业,不能容许一点小小的错误,可平日里却十分不拘小节、随性豪迈,完全是一副“千金散尽还复来”的做派。虽然在清华教书每月四百块的工资十分优裕,但架不住周曦沐平日里经常请学生吃饭,遇到有困难的同学和同事经常借钱给他们,却从来也想不起来还,所以周曦沐在清华工作几年下来,并没有存下多少积蓄。日久天长,曾涧峡对周曦沐这位仗义疏财、嗜书如命的小友十分欣赏,他知道此刻在周曦沐的心中“书比天大”,但他绝对不能让他去涉陷。
在曾涧峡的拉扯下,周曦沐只能眼看着那警察越走越远。顾不得心痛,两人手脚麻利地重新打包了最后一箱书,他们手忙脚乱地把木箱装上车没多久,火车就开了。听着汽笛轰鸣,看着列车缓缓驶出车站,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虽然完成了最后的任务,但失去的那套《西厢记》仍旧让周曦沐有些耿耿于怀,曾涧峡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了,新郎官,新娘子还等着你呢!”
两人向车站外走去,没走一会儿,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
“等一等!”
周曦沐回过头来,看到站长向他们跑来,因为身材矮胖,颇有些气喘。
站长走到他们面前,把胳肢窝下夹着的蓝布包打开,露出了里面的《西厢记》。
周曦沐看到刚刚还让他失魂落魄的书,一瞬间愣住了。
“这是?!”
“还不快接着!”
站长将书放在了周曦沐的手上。
“您真是费心了,不知您是怎么……”
站长摆了摆手,笑了笑。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这回把书看好了,再丢了我可管不着喽!”
说完,站长转身要走,突然好像想起什么来,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小书。
那是一本《共产党宣言》。
“你看看我这脑子,还拉了一本儿。”
周曦沐这才想起之前书箱散落的时候站长弯腰捡书的举动,当时他还在心底暗暗埋怨,没想到他竟是为了保护他们。
站长把这本小书放在周曦沐手中的《西厢记》上,意味深长地看了周曦沐和曾涧峡一眼。
“我只能帮你们一点儿小忙,你们做的事情才是真的了不起,也许现在大家还不知道,但将来终有一天,所有的中国人都会知道你们有多了不起。”
站长转身离开了,曦沐的眼眶红了,他看着站长矮胖的背影渐渐走远,突然快步向前跑去。
周曦沐抱着书跑到了站长身边,微微喘着气。
“站长,你叫什么?我想记住你的名字!”
“我姓黄,炎黄子孙的黄,名字就不必提了吧,你们一路平安。”
周曦沐麻利地摘下手表,塞进黄站长的手中。
“黄站长,谢谢你,我身上别无长物,只有这块表跟了我很久,留给你做个纪念,等我回到北平,一定再来找你,我们一起喝酒!”
“好,我等你!到时候我一定把你喝倒!”
周曦沐伸出手,跟黄站长的手紧紧握了握,最后道了别。
周曦沐把那本《共产党宣言》跟《西厢记》放在一起,用蓝布悉心包好。
“今天的故事我以后一定要跟学生们讲。”
“宝剑赠英雄,金表酬知己,好故事!”看到周曦沐手腕上手表留下的晒痕,曾涧峡笑了,他这位小友,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走出火车站,周曦沐和曾涧峡会心一笑,长叹了一口气,肩上的担子终于卸下了。来不及过多感慨,当下最要紧的便是赶往婚礼现场。往常火车站前等客的黄包车非常多,但这日的黄包车却出奇的少,好不容易叫到了两辆,黄包车夫全力奔驰,赶往北京饭店。
周曦沐和曾涧峡坐在黄包车上,经过正阳门、前门,路过东交民巷,一路上两人深切感受到北平城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街边许多店铺都关闭了,也有一些依然开着,但不似平时热闹,反而显得冷冷清清。明明是盛夏,街上的人都行色匆匆,偶然听到报童手中挥舞着报纸,口中大声地吆喝着:“二十九路军与日军南苑激战中,佟麟阁、赵登禹率兵顽强抗敌!”清亮高亢的声音在安静的街道上显得有些突兀,整个城市都弥漫着一种欲盖弥彰的紧张气息。虽然什么都尚未发生,但似乎随时可能有不好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