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能一概而论,这个人好像确实有两下。”
“不管有几下,先把我那开支报了,好几千块呢,我跟媳妇都交待不了,天天在家被刑讯呢。”
一于糙爷们,间或一阵轰笑,指导员郭延喜几次想制止这不和谐的谈话内容,可他又觉得心里有点亏欠似的,默默地闭上嘴了,而且呐,这新队长也太不注意影响,大白天在队门口和一个富家女勾勾搭搭,这明显是自降威信嘛。
“郭指导员,咱们过年福利发啥呢?别的队都发啦。”有位剃着光头,嘴唇往下耷拉、嘴巴奇大的小队员问着。
“还没定,正在研究。”郭延喜搪塞着。
“嗨我说指导员,咱们不能这样啊,外勤补助仨月没发啦……我身上烟钱都没啦……我那……”大嘴巴刚要质问两句,门嘭声开时,一室皆静,余罪心情颇好,笑着道着:“咦,挺热闹啊……继续……”
彼此都有所不了解,大嘴巴坐下了,不吭声了,余罪打量一下全场,二十七人,除了一个接线员接警,都到场了,这可是纯爷们的环境,烟雾腾腾、体味重重,二十几张糙爷们的脸,浓眉的、横肉的、一脸疙瘩的、个个眼露凶光,丝毫不用怀疑,要是统一剃个大秃瓢,那就是一屋悍匪的气势。
指导员年届五十,微微发福,坐那儿像尊弥勒佛,也就指导员还长了脸好人相,他附耳道了句,指导员开场了:“兄弟们这是新队长上任,咱们第一次全体会议,会议的主要内容呢,就是两节的安保,下面,请咱们队长安排年前的工作。”
啪…啪…啪……鼓掌,郭延喜带头鼓,鼓了两声他发现冷场了,就他一个人鼓,这下把老头气着了,他敲敲桌子有点生气地道着:“你们这什么态度嘛,情绪归情绪,工作是工作,不要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来,你们问题,队里不正在考虑吗,上级也很重视,否则就不会把一位年轻有为的于部派到咱们这儿来了”
哎呀,这指导员滑得,把问题全扣新队长脑袋上了,余罪哭笑不得了,赶紧地制止,第一次准备公开发言时,结巴了。
因为满场都盯着他,几十双眼睛,虎视眈眈,那眼光中流露出来的怀疑、轻蔑,有点刺痛余罪了。
不过他抱之以理解和同情的态度,体制内的机构到了最底层,种种不如意,缺钱、缺人、缺设备,什么都缺,缺成这样还要求你保持高尚情操,讲团结、讲奉献……是人都会有怨念啊,何况每天又站到打击违法犯罪的第一线,这些人,不违法犯罪就已经很不错了。
“咳…咳……”余罪咳了两声,作为这里的最高领导,第一次发言,他选择了简单而直接道:“工作安排就不用讲了,有事办事,有案破案,和往年没什么区别下面,大家心里有什么想法,有什么要求,直接提出来,费用报销的事暂且就不要说了,涉及到十九位同志,你们单据都在我手里……从谁开始?”
这么简练倒没有想到,不像上级来安抚的领导,吹一通牛,吃一顿饭,然后拍屁股走人再也不见人了,众队员相互看看,终于还是有一位站出来了:“报告队长,我有话说。”
“不用报告,直接说。”余罪态度很严肃,站起来的一位大个子,姓苟名盛阳,队里人都叫他老狗,是个老刑警了,一打上这个标签,基本是老刺头了
“我的要求很简单,咱们外勤补助涨不涨吧,一天不到十块钱,可也不能几个月不发呀,以后让兄弟们怎么于活啊?还有啊,别的队年终都有奖金,派出所那帮孙子,协警都有两三千,不能我们这正式刑警,反倒一毛钱见不着了吧?”苟盛阳咧着嘴发了一堆牢骚,示威也似的坐下了。
警匪是冤家,于群也不是亲家,之间的矛盾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挑战领导的权威,对于底层群众,那是很露脸的,听完了,众刑警像发泄了一股怨气,似乎很爽,看余队长不悦的面孔,似乎更爽。
余罪没吭声,直道着:“谁还有?”
“我。”刚才质问指导员的站起了,于巴个子,长了一张痞混的脸,有点吊,叫巴勇,队里人都叫他大嘴巴,这哥们一站起来就数落上来了:“报销的不说了,补助狗哥说了,我要说的啊,就是咱们兄弟们这个年可怎么过呀?去年啊,好歹还有一百块钱购物卡……今年元旦只剩五十了,五十块钱,能于什么吗。连桶地沟油也买不回来啊。”
“啧,不是发了两箱方便面吗?”指导员插嘴了,脸上须是不好看了。
“那方便面是镇里超市积压的货,有的都长毛了。”大嘴巴火大地道,台下轰笑一片,大嘴巴越说越有劲了:“我一哥们人家在法院,米面油加上桔子、苹果、梨一个人的福利拉了半车;人派出所,这两天上班,每天都往回领东西……平时吧,咱们苦点累点就不说了,不能过年也这样吧,穷人都不穷年呢
“大嘴巴,那有这样朝组织伸手的?按月领工资,你是人民警察,国家还欠下你的了?你还想要什么?”指导员悖然大怒,拍着桌子训丨上巴勇了。
一训丨巴勇嘻皮笑脸,一鞠躬道:“郭叔,您别生气啊,我要求不高,大过年的给兄弟们实惠点,一人发半爿猪肉得了,是不是啊,兄弟们。”
下面鼓掌的、轰笑的,不少人附合,余罪看出来,指导员的威信也快降到冰点了,根本孚不住这帮刺头。他看着紊乱的现场,现在心里有点明白了,八成是个没人接的烂摊子,然后把他这个没人管得了的烂人,扔这儿来了,他甚至相信,在这个地方他不会有被撤掉之虞,反正是死马当活马医。
“好,想报销的、想补助的、想奖金的,还有想半爿猪肉的……谁还有想法?”余罪欠了欠身子,此时更加淡定了,这破罐子,摔得再破也破不到那儿去了,一个隐隐的想法在脑子里成形了。
不过他没想到,居然还有,包天乐里绰号包皮的),武警退役出身的,提意见了,退役到手续捋顺正式上班那段时间补发的工资一直没补;师建成里绰号大湿的)也有想法,他是个外勤,每次领服装都先倾向于内勤,有两季没给他发服装,警帽丢了,还得自己上街买个仿制的。因为这事在市里差点被当假警察抓了,惹得台下一阵哄笑。
这问题越聚越多,指导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很丢面子的事,而且是在一位年纪不大的队长面前,他几次偷瞟,那小伙似乎没什么反应,反而津津有味听着。也确实如此,余罪发现这个队里的事都透着邪性,一般到刑警队都讲案子什么的,这个队奇怪了,什么问题都有,就是案子问题没有。而且他粗略看了下,庄子河发案不高,不过案件侦破率更低,命案侦破率倒是百分之百,那是因为没有发生过命案的缘故。
那这样的话,工作的开展,还是集中在一个字上了:钱
格调虽然低了点,不过却是实际情况,刑警工作本就特殊,加班费是不要想的、劳动法也不适合这些人,高危工作,有些险种就保险公司都不敢给你办。瞅瞅吧,满场的庄子河刑警,看五颜六色的穿着,就俩字:穷酸。再看脸上的表情,也是俩字:穷屙。
这样的境遇不可能没有怨气,余罪相比自己的经历,几乎是尼马从天堂来的特派员,他听着众刑警的怨言,正揣度着怎么平息一下、安抚一下,一直在团队里他这点经验还是有的,那就是人心千万不能散,一散就乱,一乱就没得可收拾了,可是这需要一个信任的基础啊。他自问就自己不管是年龄还是资历,放在这群人里,肯定是被小觑的结果。
会开了半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是队员发牢骚了,偶而间余罪询问几句,看样子也没记没许诺,慢慢地让队员也有兴味索然了,那么云淡风轻的样子啊,摆明了没有把大伙当回事嘛。
正开着会,门嘭声响了,接线员奔进来了,这小姑娘是刑警队唯一的女性,工作就是接警,指导员问着:“有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有案子,急案。”方芳道。指导员一挥手:“直接说,又打架了?”
“不是庄头村昨晚发生一例恶性强奸案,女受害人刚被抢救过来,派出所转到咱们这儿了。”方芳道。
哎哟,要了亲命咧,余罪一咬下嘴唇,苦不堪言了,这特么就像事赶事一样,怕出事就偏出事。
指导员一摆手,接线员退出去了,掩上门时,余罪看着端坐着,都看着自己的刑警们,这时候,进退维谷,你避无可避了。
“好,会就开到这儿,作为队长,我说两句话,”余罪一伸手指,端坐着,神情凛然,挥手间道着:“第一句,除夕夜之前,所有的有关钱的遗留问题,我给你们一刀切的解决,话我撂这儿了,年前我解决不了,我自己滚蛋;可在此期间谁要调皮捣蛋,不管你多大年龄,多长资历,别怪我请你滚蛋啊……我的许诺就一句:面包会有的、钱会有的、半爿猪肉会有的”
余罪匪气凛然地来了句,声音铿锵,掷地有声。
“好痛快。”大嘴巴听队长引用自己的话,乐了,使劲的鼓掌,这一次可是实打实的,全场掌声雷鸣,发言和掌声,俱是痛快淋漓。比尼马其他领导讲什么奉献、旗帜、标杆要痛快多了。
“第二句话,作为男人,怨言可以有,牢骚可以有,可作为警察,有一种事不能有,那就是玩忽职守。”余罪吼着道:“现在,你们该于什么不清楚?就这样坐着吗?”
“出警”
有人喊了,全场起立,声响人动,老苟带着第一队外勤,挤上了那辆唯一还能动的面包车,风驰电掣,驶往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