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辙到底卧床多年,久疏运动,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内力更是不到原来的三分之二,勉强赶了许久的路,已经有些吃力了,时不时地便要停下来休息一番。好在人逢喜事精神爽,终于见到两个久违的孩子,又听说一切都还算好,大感安慰之下心情舒畅,身上的不适也忽略了许多。
四人走走停停,原本半日的行程延长了不少,又在林中耽搁了许久,尚未见着人烟,天已经黑下来了。只是去时忧心如焚,回时喜气洋洋,心情已是截然不同。
几人都有功夫傍身,在荒郊野外过一夜算不得什么事。找个背风的山坳清理一番,生一个火堆,打几只野味,忠叔贡献出了随身带着的几样调料,一顿晚餐吃得别有野趣。
穆白还找着了一些野姜和风干的野山椒,只是量有些少,看打回来的猎物中有几只野鸡,于是通通塞到了山鸡肚子里头。外边用大叶子一裹,糊上泥,煨进火堆里,试着做叫花鸡。南宫清晏对这种吃法非常好奇,又听穆白吹多么多么美味,于是一直围着几个“土疙瘩”打转。时不时地用木棍戳两下,又拼命地往火堆里头添柴火。
“慢慢来,没这么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穆白无奈地阻止,觉得他就是闲得慌。
南宫清晏一边持续“骚扰”可怜的叫花鸡,一边转过头:“阿白,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吃么?我怎么闻着一点味儿都没有啊?”
“应,应该吧……味道应该是全封在泥里头的,打开的一瞬间才能香气四溢……”穆白也不确定,但强充专家。反正他们之前已经有一头小黄羊打底,不指着这几只鸡垫肚子。
话还没说完,只听“嘭”地一声,不知怎么回事,其中一个土疙瘩竟被南宫清晏戳爆了,烧得通红的小土块飞溅而出,离火堆最近又正要跟穆白说话的南宫清晏顿时遭了殃,手忙脚乱地挥袖子一卷……上头顿时出现了一大片大小不一的洞洞,幽幽地冒着青烟,鼻端传来一片焦糊味。
南宫清晏:“……”
目瞪口呆间,火堆里又是轻声噼啪一声,这回没有散弹攻击,只是腾起一片蒙蒙的烟灰,迷了南宫清晏的眼。伸手抹一把,顿时成了灰头土脸的大花猫。
“哎呀,我的叫花鸡!”想着大显身手一番的穆白顿时心疼了,扑过去把爆开的叫花鸡扒拉了出来,看还有没有补救方法。
触发了“叫花鸡之愤怒”后,又被穆白毫不留情地挤到一边的南宫清晏垂头丧气,觉得自己被媳妇儿嫌弃了。
一旁的忠叔嗤笑一声,继续朝天翻白眼,觉得现在的年轻人简直不懂含蓄收敛怎么写。
南宫辙大感欣慰:“以前晏儿小小年纪总是稳重太过,现在倒是活泼了许多,不错,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样儿。”
忠叔:“……”明明是谈恋爱掉智商的结果。
鸡飞狗跳地闹了一阵,几只叫花鸡终于出炉。不知是穆白的泥裹得不够厚,还是南宫清晏把火拨得太旺,连开了两只都外头有些焦了,里头却没完全熟透,到了第三只,刚一敲开坚硬的土壳,那香气就一下子传了开来。连泥带毛地剥了个干净,只见鸡肉色泽晶亮,一看就鲜嫩无比,诱人极了。
连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只由着两个孩子瞎折腾的忠叔和南宫辙都有些意外:“哟,阿白你还有这么一手绝活?”
穆白乐滋滋地翘尾巴:“那是,这里材料简陋,若先用盐、糖、黄酒一类的抹在鸡肚子里腌渍一会儿,再塞进香菇肉丁板栗一类的馅儿,加点油,用荷叶包裹好了做出来的叫花鸡才叫真正的绝呢,以后有时间了一定做着吃一次!”
南宫清晏仰着一张花脸想了想,眼底亮了起来。再想想这么久了,自己都鲜少吃到阿白的私房菜,头顶幽幽地升起了一片怨气,感觉自己错过了无数的美味。
更哀怨的是穆白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的小情绪,欢乐地把手上的鸡肉撕成了两半,分给了忠叔和南宫辙,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脸献宝的样子。
忠叔和南宫辙自然让穆白先吃,在三人一片和乐融融的推让中,除了捣乱没出过力的南宫清晏被忽略了个彻底:“……”
不甘心被冷落到角落里种蘑菇的南宫清晏拿树枝敲开了第四只鸡,香气四溢。这回用不着推了,一人半只,人人有份。咬一口,板酥肉嫩,混着一点点辣味,再洒上忠叔带的调料,人人竖起了大拇指。吃完叫花鸡,几人又意犹未尽地把两只未全熟的剥了出来,架在火上稍稍烤了一会儿,外头脆香,里头鲜嫩,也是风味独特。
穆白啃着鸡腿,看着脸上带了烟熏效果的南宫直乐。这家伙以前也不是没在外头烤过东西吃,总是一丝不苟地坐着,身子挺得笔直,何曾这么狼狈过?
南宫清晏拿眼瞪穆白,不许乐!到后来,自己也忍不住乐了出来,跑出去找溪流洗脸。穆白把鸡骨头一扔,追了上去。
天色有点阴沉,月亮被云层遮住,只能看到一个黯淡的轮廓,星星更是几乎看不见。南宫清晏从袖中掏出一个匣子,打开,里头便飞出一些通身莹亮的小飞虫,比萤火虫大一些,有点像迷你版的小蜻蜓,正是穆白曾经见过的夜莹蛊。
得到出匣子透气的机会,这些优雅的小生灵显然很兴奋,在南宫清晏身前变幻着各种形状,轻盈地扇动着两队半透明的翅膀,时聚时散,照得周边全都蓝莹莹的。
见到穆白跟上来,南宫清晏不知下了一个什么样的指令,那些小飞虫便慢慢悠悠地摆出了一个“白”字。剩下的一些似乎想要拼一个“穆”字,但数量不太够,又或者笔画太复杂,最终变成了“禾白”的字样,还时不时掉个链子,一会儿少了一撇,一会儿“禾白”与“白”字撞了车,小家伙们便乱了套,逗得穆白直笑。
离了火堆,空气中的清寒就变得格外明显。穆白缩头缩脑地跟着夜莹蛊和南宫一道来到溪边,只觉得凉意沁人。
南宫清晏掬水细细地洗了脸,便要拿温度堪比冰块的手来冰他。穆白笑着躲避,两人在山岭间比起了轻功,腾挪跳跃,时而纵出老远,时而在一个小范围内闪来避去,最终还是穆白稍逊一筹,南宫清晏得意地伸手捏他的脖子。
穆白龇着牙等着那一哆嗦,脖子上却传来温热的触感。原来南宫清晏早已用内力将手烘热,不过是吓他一吓而已。
正有些意外,唇上一暖,却是南宫清晏趁机亲了上来,温柔缱绻,嗯,还带了叫花鸡的味道。穆白囧囧有神。
两人闹了一会儿,回去时南宫辙和忠叔已经在打坐休息了。火堆熊熊地燃烧着,不时发出噼嘙的响声,照得人脸上有些红彤彤的,很是温暖。穆白二人从血煞门的事开始便一直在奔波,原本时间太紧,都来不及感觉到累,这会儿酒足饭饱,心事也大半落了地,终于也困了起来。
穆白更是在幻境中大耗元气,顾不得打坐,直接在火堆旁弄出一片干净的地方,抱着膝盖打起了盹。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南宫清晏先是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又有些不安般地睁开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南宫辙面容平和坚毅,忠叔一如既往地严肃着一张脸,穆白的脑袋歪在一边,头发有些乱糟糟地披在身后,显然累得很了,睡得嘴巴都微微张开,火光在他白皙的脸上微微跳动,显得静谧而美好。
南宫清晏的心里便安定了下来,往火堆里添了点柴,想到赤眼幻蝠的幻境,不由地笑了笑。
当时进入林中,他差不多是和阿白同时中招的。淡淡的薄雾弥漫开来,他发现自己身处前世的山洞中,身边是一具具东倒西歪的尸体,有的已经僵硬,有的尚自温热。他手中的重剑上沾满了血迹,并不是敌人的,而是他自己的——他的重剑是柄宝剑,一般沾不上血迹,只有他自尽后整个人倒在了血泊中,才将重剑也染红了。
什么再来一世,什么报仇雪恨,什么亲人爱人全都好好的,仿佛只是心底的一点执念和不甘带来的临终前的一场梦幻而已。随着生命的流逝,这脆弱的美梦便立刻破碎了。自己要面对的,依然是冰冷的死亡。
血液在一点一点地流逝,身上渐渐地冷了起来,更深的疲惫则来自精神上。但冥冥中,又觉得有什么不对,有非常关键的地方被他遗漏了。南宫清晏支撑着让自己不要失去意识,想了又想,终于感觉到,离自己不远处,有一颗鲜活的心脏在跳动。砰,砰,不安而焦灼的,属于他……非常重要的人的。哪怕所有一切都是假的,那个人,也必定是真的。
那个人的名字,叫穆白。不是自己刚刚轰出去,又被人杀死在外头的牧白。那是一个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专为他而来的,穆白。
第二个幻境是回到了小时候,坐忘峰上。一切都停留在最好的时光,穆白还是小小软软的模样,南宫辙会在每天忙完时带着他们玩闹,忠叔每天除了帮他们收拾收拾烂摊子便无所事事,李妈操心着他们的吃穿,时不时念叨着天冷了要多穿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