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疏雁也不以为意,十分乖顺地将自己之前刚刚写完的大字双手捧到了贺方面前。贺方本待不管贺疏雁写得如何都要夸奖于她。就算是将她哄出个好心情也好,之后的话可能就更容易说出口一些。
谁料,当他乍看见那幅字时顿然惊为天人,连自己到这里来的主要目的是什么都差点抛到九霄云外,蹭地站起身来。
“雁姐儿,这、这是你写的?”贺方激动地接过那幅纸,又是震惊,又是欢喜地颤声问道。
“正是女儿写的。父亲怎么了?”贺疏雁见贺方如此反常,虽然心中并不意外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但还是很配合地开口相询道。
“我儿竟能写得如此一笔好字!”贺方激动道。他面前的那一幅字用的并非是时下京城姑娘家都流行的簪花小楷,亦不是仕子文人中惯常用的馆阁体,反而是以险峻秀美闻名的欧楷。
这笔画间工整清秀,劲峭险绝,倒是颇得欧楷真意。让见惯了簪花和管阁的贺方不由为之眼前一亮精神一振,顿觉神清气爽。
若不是自家女儿正俏生生地满面含笑地站在自己面前,贺方只怕打死也想不到,这竟是出自一名十来岁的闺阁少女之手。
“好字,真是好字啊。”贺方喃喃地赞叹道。“雁姐儿不如便将这幅字赠予为父吧!”一边夸赞着,一边他那好收藏的脾『性』便又犯了,贺方几乎是陪着笑,厚着脸皮向自家女儿讨要。
贺疏雁无可无不可,便点头道:“若父亲不嫌弃简陋,自取无妨。”
贺方闻言顿时喜上眉梢,看那幅字上墨迹已干,便将其珍而重之的将其安置妥当,这才又想起自己这回是为了何事前来,颇有些难以启齿地看向了雁姐儿。
贺疏雁心中暗暗好笑,却佯作不知,只捧了茶盏在一旁安静啜饮。似乎在等自己的父亲接续下文。
“雁姐儿啊,为父这次来,是有件事想告诉你……”贺方心中挣扎再三,这才硬起头皮,底气不足地开口道。
“父亲,但言无妨。”贺疏雁摆出一副天底下最乖巧的笑容,只是眼神却没有落在贺方身上。
明明已经开了个头,却怎么也没办法把接下来的正文说出来,贺方心中不由暗恨,转念又想起此前他在中矩院向江氏求援的情景。
那时候江氏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到现在还记忆深刻。
在听见他吞吞吐吐地说出,想要让对方陪同甚至代替自己去晴川院向贺疏雁转达贺凌韵被提前放出来的消息之后,那张他原以为会由此而愤怒起来的脸,却完全没有改变神态,反而更是微微笑了起来。
江氏那时候说的是什么?他可字字声声,言犹在耳呢——“老爷这是在说什么呢?当时当着雁姐儿的面说要把韵姐儿禁足,让她好好冷静冷静,并聊以惩罚的,可不正是您吗?如今却要让妾去向雁姐儿传达老爷您将韵姐儿放出来的消息?这听起来多少有些不对劲吧?”
“有道是解铃还需系铃人,又有道是善始善终。今儿这晴川院一行啊,以妾来看,还是老爷亲自走一趟,自己去说比较好。说起来老爷不愿去,却不知又是为何呢?”
说着江氏就以要给雁姐儿新做件衣服,研究新花样子为理由,把红绡碧翡一起叫了进来。主仆三人其乐融融地说着话商量着事,却把贺方整个晾在了一边。
那时候贺方心里多少有些郁闷。但心神更多是被江氏的最后一问纠缠住了。诚然如她所问,自己为何不愿去和雁姐儿说此事呢?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因为怕见到雁姐儿失望的样子?她失望就失望好了,小女孩家家的情绪有什么大不了不是么,自己问心无愧不就好了?有什么好怕的?他自以为想明白了个中因果,便不再退缩,昂昂然地向晴川院去了。
可是这会儿,看着面前情绪稳定无波的大女儿,贺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怎么还是感觉到了心虚?
还不仅仅是心虚。贺方看着眼前女儿那如春花明媚的笑脸,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其实最害怕的是那张脸上流『露』出受伤的神『色』。
可是为什么她会受伤呢?身为长姐,难道不应该照顾体谅妹妹吗?贺方下意识地反驳着这个念头。可是这反驳徒劳无效,贺方这才直面了自己心中最深的隐忧,那竟然是与其说他担心,倒不如说他知道这提前放出贺凌韵的举动会对贺疏雁造成伤害。
可是自己不是认为这样做是应该的?既然如此,又为何会因为雁姐儿可能会因此而受到伤害而动摇呢?莫非自己其实在心里对此事还是觉得不妥?那当时为什么完全没想到这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