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盛秦和王皮闲聊起来,他对王皮出现在东海王府毫无意外,长安城里稍微有点身份的人都知道,王皮和东海王素来走得近,这俩是年幼时便相识的好友。
宴会开始,裴盛秦大半精力都放在吃东西上面,倒不是有意怠慢晋使。主要是本来就没多少正事,在礼部衙门坐了半天,能聊的天差不多都聊完了,实再是不知道说什么。
心中倒是有个十分有趣的话题,却不敢提出来,那是后世宋朝圣人朱熹提出的一个论点:嵇康魏臣,而晋杀之,绍不当仕晋明矣。荡阴之忠固可取,亦不相赎。事雠之过,自不相掩。
裴盛秦觉得一旦这个话题抛出来,嵇旷很可能成为继谢安和司马曜之后,第三个被他气昏的晋朝人。要是嵇旷的心理承受能力稍微弱一点,立即暴毙也是有可能的,当然最怕的还是他没被气昏,突然暴起要杀自己灭口......这狗逼估计武功很高,为了两国友谊和自己的生命安全,裴盛秦决定按耐住心中的冲动,不乱说话。
来都来了,正好有苻阳帮着招待,裴盛秦也乐得轻松。反正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怕苻阳和晋使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苻阳不断与四位晋使闲聊,表现得如沐春风,四位晋使则表现各异。石三到底是赵朝皇裔,人前的基本素养还是有的,不卑不亢,举止得体;王鬻之则显得热情万分,一看就是个崇媚秦朝的舔狗;嵇旷神情冰冷,逼格十足,还时不时用毫不掩饰的厌恶表情瞪王鬻之一眼;陶渊明则像个傻逼一样站在那里发呆,非得苻阳说一句他才回一句,似乎很是不通人情世故。
“听说陶大人才华无双,斗酒诗百篇,本王虽在中国,却也听过陶大人之名。正值今日欢宴,陶大人何不赋诗一首,以为助兴?”
苻阳很会做人,并没有因为陶渊明身份低而对其轻视,时不时也会和陶渊明说上几句。他看中的是陶渊明的潜力,年纪轻轻就能当上使臣,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成长为大佬。早点结交总没坏处。当然,裴盛秦不重视陶渊明也并非倨傲短视,只是身为穿越者,他很清楚陶渊明过不了几年就得辞官种田了,和他攀交情是没卵用的。
陶渊明正在喝一碗肉糜,见苻阳又提起他,便放下碗,撸起袖子擦干净嘴角的肉渣:”东海王有令,下官不敢违背,既然如此,下官便献丑了。”
说罢,陶渊明又扯下腰间酒葫芦,咕噜咕噜灌下去两口酒,然后沉吟片刻,便摇头晃脑念了起来。
“今夜之筵席,觥筹交错,陶某不由见今思古。当年嬴氏之盛,金殿广街,也应是如此热闹。今便以五百年前荆轲刺秦旧事,作诗一首:
燕丹善养士,志在报强嬴。
招集百夫良,岁暮得荆卿。
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
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
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
饮饯易水上,四座列群英。
渐离击悲筑,宋意唱高声。
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
商音更流涕,羽奏壮士惊。
心知去不归,且有后世名。
登车何时顾,飞盖入秦庭。
凌厉越万里,逶迤过千城。
图穷事自至,豪主正怔营。
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
其人虽已没,千载有馀情。”
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下,陶渊明抑扬顿挫,片刻之间,便让一首《咏荆轲》提前出世,四座皆默!
“好!好诗!”
嵇旷率先打破沉默,看向陶渊明的目光尽是欣赏,这小伙子有前途啊!这首诗表面上是写荆轲,但细细一想,把这个故事套用在三十年前的麻秋身上,也是很合适的。尤其是那句“飞盖入秦庭”,简直是妙啊。究竟是指的荆轲入嬴秦之宫,还是指麻秋入苻秦之宫,谁知道呢,这是典型的借古讽今啊!
更妙的是,这首诗还不犯忌讳,人家陶潜说得明明白白,他写的是荆轲,骂的是五百年前的嬴秦氏。这可和苻秦氏没关系,你们秦朝人想发脾气都找不到理由,总不能自己对号入座吧?
“好,果然好诗!”
“哈哈,陶大人有才啊,了不起!”
“嘿,陶大人这诗做得好,今晚下官请陶大人嗑药,今年新鲜出炉的精制五石散!”
晋朝使团中的许多随行官员,具是喜笑颜开,都觉得陶渊明这波借古讽今的操作很骚,怼得秦朝人话都说不出来。
陶渊明微微一笑,道:“诗已作毕,请东海王多多指教。”
虽然嘴上不说,但陶渊明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爱国的。去年底淝水条约的签订,被晋朝许多文人视为丧权辱国,逮到好机会,陶渊明也不介意替大晋朝找回点儿面子。
晋朝人开心,秦朝人就不开心了。筵席上的秦人皆是脸色一沉,主动邀请陶渊明作诗的苻阳更是眉头紧皱,像吞了苍蝇般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