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盛秦与麻姑说话之时,院内的左右护法也在谈话。
“看出来了么?”左护法沙哑着声音问道。
“果然不出所料,裴盛秦绝不是真心加入复赵会。”右护法冷笑道:“虽不知他为何会入会,但我看得出来,他对复赵会的兴趣并不大。说不定是被石三那蠢货劫走硬逼着他加入的。”
左护法点点头:“不错,这种昏招,石三那蠢货倒也用得出来。他去年年底不知发什么疯,非要跑去晋朝,说不定也是被裴盛秦给忽悠了。”
两人三言两句,竟是将事情真相猜中了大半。
“那你觉得这裴盛秦是谁的人?”
“苻宏和苻丕都在拉拢他,不过却未见他有所表示。他倒是与苻登走得较近,却也没脱离正常交往的范畴,或许只是因为他们南征时曾并肩作战过。如今的调查结果来看,这裴盛秦应该谁的人都不是。”
“哦,你准备要继续拉拢他了?”
“那日你我与他结交,他虽未抗拒,却也并未显露深交之意,或许是他忌惮你我的身份吧,具体还得再多试探几次。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在他身边埋了一颗伏子,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是那个歌女?”左护法有些诧异了。
右护法冷哼道:“若非我刻意不出面,你真当区区一个姚兴也能在我的地盘放肆不成?莫要忘了,我父苻法当年亦曾权倾天下,离帝位只差一步之遥。这大秦朝无数人受过我父恩惠,大界守将便与我父相交莫逆!”
左护法一愣,道:“大界守将?这就是你的底牌么?”
大界,位于京师长安附近,属于泛京畿地区,战略要地。若从大界发兵,轻骑速进,一日便可至长安!历史上京师沦陷之后,秦高帝苻登便曾以大界为行宫,驻扎重兵,以图拯拔旧京。
右护法似乎觉得有些气闷,探手摘掉了厉鬼面具,露出了苍白的脸颊。似笑非笑道:“是啊,我承认了,大界的守军就是我的底牌。你呢,苻馗,你隐藏了二十多年,如今总该告诉我,你的底牌是什么了吧?”
苻馗叹了口气,同样摘下厉害面具,瞅着苻阳不说话。
苻阳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先帝可是在大秦朝的皇帝宝座上坐了整整三年,根基牢固。一夜深宫喋血,虽说时间仓促,但以先帝皇权之力,留下的后手又岂会少?说吧,先帝为你留下了什么。是青蝇司里的几位提督,还是带械班直里头的几位统领,又或是伪帝苻坚身边的某些老太监老宫女?朝堂上的几位老臣老将?大秦朝境内某些封疆大吏或者某些军队?某处宝藏?”
苻馗不语,冷冷看着苻阳。
苻阳叹了一口气:“你才是真正的奸诈,看似豪爽,实则将一切秘密藏在心中,从不透露一丝一毫。”
两人沉默片刻,苻阳又道:“按照我们事先的约定,在伪帝苻坚南征归来以后发动。此刻时机已到,你速去杀了伪帝苻坚吧。”
苻馗摇摇头,道:“当初本以为此次南征,伪帝苻坚能够一举覆灭南蛮,使我大秦一统天下。若天下一统,国势稳固,那便该是你我诛杀伪帝,拨乱反正之时。只是如今不但南蛮未灭,就连漠北也再起叛逆,国内暗流涌动,如烈火烹油。因此,伪帝苻坚此时还不能死。”
苻阳嘲讽道:“你总算是承认了,这么多年来,你随时都可以杀死伪帝苻坚对吧?看来先帝临死之前,在皇宫里头埋下的暗子还不少,伪帝苻坚居然二十多年都没清理干净。这倒也正常,除非伪帝苻坚不认祖宗,将整个大秦朝彻底推翻重建,否则哪有那么容易抹去一位大秦皇帝的痕迹。”
苻馗冷冷道:“我说了,伪帝苻坚此时还不能杀。此时杀了他,南蛮会趁势作祟,拓跋珪也能在塞外站稳脚跟,就连国内那些野心勃勃之辈,也会寻机反叛。不到大秦一统天下永绝后患之时,伪帝苻坚便不能死。”
苻阳愤然道:“那你以前为何不杀了伪帝?难道这二十多年来,伪帝一直都杀不得么?”
苻馗叹道:“伪帝苻坚刚刚篡位之时,本有忠义之士欲助我杀入皇宫,拨乱反正。只是当时燕朝、凉朝、晋朝、甚至北代、仇池、白兰等诸国,见我大秦动荡,皆生了趁火打劫之心,局面万分危急。那时候的大秦朝禁不起第二次动乱了,我便暂时未对伪帝动手。后来我大秦刚刚以变法站稳脚跟,伪帝苻坚便立即掀起了扫灭诸国的战事。从此我大秦时时刻刻都在进行国战,我恐一旦杀死伪帝,会导致前线大军生变,以致国家轸覆,便一直拖到今日。”
苻阳沉默片刻,提高声音道:“距离当年之事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你觉得我们还能等多久?我虽不知先帝为你留有多少底牌,但我知道,这二十多年以来,伪帝苻坚一直都在提拔新人,不论是宫中奴婢还是朝中大臣,甚至是地方官吏,老人都越来越少。此时搏命,你我尚有机会,若是在蹉跎几年,等到先帝留给你的人全部老去凋零,你那些没动用过的底牌也就凭空消失了。到了那时,你我的血海深仇,便永无雪恨之日了!”
“若真到了那么一天,就算无人追随,我便提刀闯宫,自寻伪帝拼命,又有何妨?”苻馗挺直了腰脊,傲然道:“本宫首先是大秦太子,苻氏子孙,然后才是父皇的儿子。就算是本宫很想立即诛杀伪帝为父皇报仇,也不能以损毁大秦江山,动摇我苻氏基业为代价!”
苻阳咬牙道:“就算杀伪帝会引发天下动乱又有何妨!我大秦辎重如山,国力滔天,大不了你我夺位之后征召天下兵马齐守关中祖地!外面的地盘乱便乱罢,反正也是伪帝苻坚扫灭诸国时抢来的,又非我大秦故地!”
“你为了杀伪帝报仇,甚至不惜鬻国?”苻馗霍然起身,冷冷地看着苻阳,一字一顿道:“忘记你刚才的话,你若是再抱有这般想法,在杀伪帝之前我会先杀了你!鬻国之人,不配为我大秦皇族,苻氏子孙!”
苻馗一拂袖,头也不回,沉着脸离开了。
苻阳独自坐在房内,面无表情。过了许久,他才用嘲讽的语气向着空气道:“你这一脉有着过去的荣光可以追忆,伪帝苻坚那一脉有着现在的辉煌可以享受。唯独我父苻法,顾念兄弟情义,以帝位相让,却反被伪帝所杀。我苻阳本也该是帝胄啊,如今却只成了个小小公爵,凭什么?苻馗,你说错了,这大秦朝是伪帝一脉的大秦朝,也是你那一脉的大秦朝,却唯独不是我父这一脉的大秦朝!”
“你等得,我却等不得了,你不诛伪帝,我便自己筹备。待到大势所趋时,由不得你不动手!至于守护这大秦天下,乃是你们两脉帝胄的责任,与我何干?”
皇城,止凰宫。
秦皇猛然睁眼,惊坐而起,大口喘息着。
清河被秦皇惊醒,她见秦皇汗如雨下,眉头微微一皱。不顾浑身赤裸,径直钻出被子,到梳妆台前取过一方手帕,坐回床沿轻轻为秦皇擦汗。
“陛下,可是又做噩梦了?”
秦皇微微点头,道:“朕......又梦到两位皇兄了。”
清河微微叹息,默默为秦皇擦着汗水,这不是秦皇第一次做这种噩梦了。秦皇所说的两位皇兄,便是废帝苻生与清河王苻法。
“朕梦到,生皇兄端坐在皇极殿的龙椅上,冠冕堂皇。他朝着朕冷笑,一言不发,就像寿光三年那晚一样。然后,他的五官渐渐溢出鲜血,他的皮肤飞快的干枯腐朽,化为灰烬。最后,他变成了一具穿着帝王冕服的骷髅,狞笑着朝朕抓来......”
“朕还梦到法皇兄,他赤身裸体,以乳为目,以脐为嘴,他断裂的脖颈不断喷涌着鲜血。他左手提着头发,将自己血淋淋的头颅提在手里甩来甩去。然后,他手中头颅上的嘴巴与他的肚脐同时张开,对朕说黄泉太冷,让朕去陪陪他......”
秦皇说着说着,已是泪流满面。权谋也好,野心也罢,很难说秦皇是否为当年之事后悔过。但可以肯定的是,秦皇并不是一个无情之人,对于那两位被他亲手杀死的兄长,秦皇同样是含有感情的。
清河不语,只是温柔地为秦皇擦汗,以她的身份,不适合对秦朝皇室内部的这些阴私事发表意见。秦皇此时需要的,也仅仅是一个倾听者。
“清河,朕总觉得生皇兄没有走,他的魂魄一直在这座曾经属于他的皇宫里面。”秦皇呢喃几句,眸子微微一亮,看向清河:“朕能感觉得到,他时时刻刻都在盯着朕,就坐在朕的身边盯着朕!”
清河动作微微一僵,眸子里掠过一抹隐晦的惊慌之色,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继续为秦皇擦拭着汗水:“陛下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