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事总是没什么道理的,裴元略分明是梓潼太守,却更像一个武人;苻融分明是征南大将军,却更像一个文人,后世的史书便评价苻融“以懿戚赞经纶”。
一灯如豆,摇曳着满室经纶,这是临时布置的书房。书籍字画都是从会稽收罗来的珍品,其中不乏一些大家所作的绝迹孤本。
精致的桌案上摆放着温好的酒,苻融与裴盛秦相对跪坐,各自斟满了一杯。苻融丝毫没人单刀直入的意思,而是先挑拣了几卷书画,兴致勃勃地翻阅着,看个梗概便放到一旁,再去翻下一本。
“这些书画多是中国国宝,当年被司马氏窃至南方,没想到还有归国之日。光只是夺回这些国宝,小裴公子就有大功于中国!”苻融一边翻阅着,一边激动地说道。
“这是末将应该做的,离开会稽时,能带上的便都带上了,总不能留给南蛮。”裴盛秦笑笑,将之说成是应有之义,并不居功。
是的,这个时间段是有中国的,这时的中国特指前秦,取意中原之国或中央之国。不过称中国的多是些文人雅客,常人还是喜欢叫大秦朝,更为顺口。
当然现在也有华夏、诸夏一说,华夏或诸夏就不特指了。通常是秦人称秦为夏,晋人称晋为夏,相互斥以“夷夏之防”,将对方称作蛮夷。
比如历史上淝水之战后,前秦国内大乱,那时亦有无数义士自发协助前秦朝廷平叛。其中凉州人张统便带头喊出了“扫凶逆于诸夏,宁帝室于关中”的口号。
盏茶的功夫,裴盛秦饮罢一盏酒,又斟上一盏时,苻融正好放下了手中卷。他冲着裴盛秦温和笑笑:“小裴公子觉得我朝最大的弊端在何处?”
裴盛秦心中微微有些诧异,他没有想到苻融居然这么直接,一上来就问这么敏感的问题。若是换个人还真不好回答,但对裴盛秦而言,这倒是最容易回答的问题,因为这个话题早就被后世的史学家给研究烂了。
裴盛秦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关中枯而天下足,恐有太阿倒持之危。”
苻融面色一肃,认真说道:“此言具体何指,还请裴公子解之。”
从小裴公子到裴公子,足见苻融心中对裴盛秦已经更加重视,只因先前那一句话!
“昔赢秦氏并诸国,聚天下精兵拱卫关中。强干弱枝,遂致地方空虚,诸国余孽趁势而起,民变滋生,国恒亡。”
“今我苻秦氏并诸国,陛下乃引赢氏之鉴,分关中子弟镇天下,而令诸国余孽居关中。此则强枝弱干,其险更甚。虽有精卒镇守天下,不虞民变。然若守土之臣变节,守土精卒附逆,朝廷又当如何?”
“再一则,陛下恐诸国余孽蛊惑地方,遂迁其入关中,镇在天子脚下。若关中强盛,此策还算是良计,然若关中空虚,这些诸国余孽环绕京畿,那就是天大的祸害。”
裴盛秦放开胆子说,思维越来越清晰,语言越来越流畅。
苻融看裴盛秦的眼神,已渐渐从重视变成钦佩。他也隐隐察觉到这个弊端,但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语言将之清晰描述出来,裴盛秦这一席话,简直如同拨云见雾。
苻融恭谨地问道:“敢问先生,这太阿倒持之危,若是严重起来,将会如何?”
从裴公子到先生,这又拔高了不止一个层次。
裴盛秦深深地看了苻融一眼:“就拿今次南征论,陛下尽起关中之兵,朝廷这百万大军中,就有三十万关中健儿。如今大军在外,太子殿下仅以数万弱卒坐镇京师长安。”
“北地、平阳,此皆京畿三辅之地,驻有重兵。若北地长史慕容泓、平阳太守慕容冲变节,引两城精兵合攻长安,则朝廷如何抵抗,京师岂非顷刻间就要沦于逆贼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