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文演讲说到一半的时候,许言已经开始皱眉头了。
老实说,如果是讲技术细节,100个许言加在一起,也顶不上沈长文的一个手指头。但,如果只是演讲,或者说,是装作一副演讲的样子……沈长文的表现,可着实不是那么能让人满意。
沈长文讲话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没有抬起过头,与其说是在演讲,那模样其实更像是一个老师在上课,他心里想的是教案上的公式和数字……至于听众……学生们的反应,沈长文是不在乎的。
“都上大学了,爱听不听。”许言依稀记得什么时候跟沈长文说起上课的事情时,沈长文说过这么一句话。
在许言看来,沈长文这次演讲的态度,从内容到形式,基本就是这个意思。
搜救队这个稿子的意思很明确,就跟学校的老师跟学生讲解试卷一样——所有能告诉你们的,老师都说了,知识点有哪些,考试的重点会是哪些。
唯一的差别在于,老师在说这些话之前,开头一句是“我是为你们好”,而搜救队这边则是“我是来救你们的”,本质上其实没有任何差异,都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在对相对低位比较弱势的人讲道理。
以许言丰富的演讲经验,他知道,这种说话方式最适合这种正式场合的官方表态,因为这种说话模式最大的好处,就是最大程度的推卸责任——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把所有能说的真相都抛出来,一大坨的甩到对方的面前,然后等着对方接受或者拒绝。
以许言的经验来看,哪怕这种方式说的是千真万确的真理,是绝对的好消息,是当着一个地球人的面,一下子甩出一大堆人民币的这种消息……对方依然会犹豫的。更何况,沈长文刚才说的这些,对于矮人文明来说,完全称不上好消息,甚至可以算的上是……绝症消息。
我是医生,你们现在都得了绝症,快死了。我怀着一颗真挚而仁慈的心,现在来通知你们,快点治,不治就来不及了……这大概就是整个演讲的断落大意。
许言的文化水平不高,但他依然还清晰的记得,上学的时候学过一个课文,说的是扁鹊,说扁鹊遇到蔡桓公,连续三次跟对方说,你有病,不治就要麻烦了……但三次都被当成了庸医和骗子。
第三次之后,扁鹊自己就走了——因为这病终于发展到了没法治的程度。
……
安静,一片死一般的安静。
第一执政官两只眼睛就像两门电磁炮,死死的盯着刚刚结束演讲的沈长文,这一瞬间,他几乎感觉空气就要沉重的凝固起来。
虹膜显示还在不断的传过来整个联邦的统计消息,和之前他使用的政务软件一样,上面用颜色清晰的标注着这一次观众对于演讲的反馈。
红色代表反感和愤怒,绿色代表赞同和接受,白色代表激动,蓝色代表漠不关心……不管是现场来观看演讲的,还是在其他场合通过其他媒介看转播的,根据联邦政府的信息管理法,执政官可以轻松的看到每个人,对他说出的每一个字的及时反馈。
按照执政官对于演讲的理解,毫无疑问,这个“外星人”在联邦的第一次演讲,不出他们所有人意料,已经是完全失败了。
以往执政官演讲的时候,不管是什么话题,即时的表情反馈信息中,大部分颜色总都是蓝色的。即使他是执政官,是代表整个文明的最高领袖,但他说的话并不能引起任何人的任何波动——甚至连一个普通的喜剧明星都无法相提并论。
从联邦诞生以来到现在,长达数千年的历史中,前后七八任执政官,都跟此时此刻,第一执政官一样——毫无存在感。其实,整个联邦中的人都已经在吐槽了——在一个完全没有战争,没有纷争的文明中,一个领导者的职位,究竟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以前的前任执政官们,在AI还是合法程序的时候,大多还能用AI来模拟自己,虽然因为内容的无聊,总还免不了平淡,但起码还存在一批固定的,对政治话题感兴趣的观众。自从战争开始,AI技术严格限制后,就连这些保底的观众都不存在了。
对于执政官来说,他每次演讲时最主要的工作策略,就是想尽办法,寻找各种语言学上的策略,让听众可以尽量忍受听完整个演讲,为此他还专门找来过几个专业的喜剧表演者,学习他们舞台式的说话风格。
但效果……真的很差,而且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是几乎没多少人注意到自己的这种差——因为根本没有人关注政治新闻。
就执政官最近几十年的演讲经验来说,演讲过程中最大的收获,也不过就是偶然会在整片的蓝色中,看到一些淡淡的白色光点。
——也许对方激动的原因仅仅是因为自己说话的语速突然恢复到了正常状态,脱稿说了几个正常交流的用词,又或者是自己说错了几个字,搞混了某些术语或者概念……
按照信息顾问的说法,哪怕是出错,起码还能得到一部分人的关注,那这个错误还是值得的。
但不管怎么出错,演讲过程中,有一条底线是要严格注意的,就是反馈信息中,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红色。
如果有的话,那就需要立刻降低演讲的语速,同时让整个内容团队开始筛查,导致听众愤怒和反感的原因或者关键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