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听闻庄若翎方才的一句,我倒是心下颇为惊讶。
她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而且,对于这里的家具摆设,她仿佛了如指掌。
她迫不及待地将包裹拿入其中一间小屋,目光扫及那间房间门上挂着的辣椒,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温暖的笑意,喜不自禁地捏了几下。
她的手指抚摸过那扇门时,眼底有一丝追忆的幽深。
我心下有所猜测,环顾身边,却见疏影恰好消失在了另一间房门的门口。
我将纷乱的思绪压下,上前一步,想要走到疏影的身边。
“诩儿。”一直端详着那辣椒的若翎淡淡开口,她嘴角浮现出宁静安详的笑容,让她的神情天真柔美,仿佛是天真无邪的少女。
我微愣,是不解她为什么唤住我,也不解她这样的神情。
她柔柔地笑着:“这里,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我的心略微下沉,手指冰冷。
她没有等待我回复,亦或者她也不需要我有所评价,她继续缓缓地说道:“庄家退隐山林,远没有外人以为的平静。庄凝卿在皇宫死去,父亲的身体也不堪朝政的重负,早就败落,在得知庄凝卿的死讯后,他不久也就病逝。一时间,人人躲避昔日辉煌一时的庄家,不愿与庄家又半分的牵扯。”
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
退隐山林,不过是美好的措辞。昔日显赫一时的庄家归还政权,能得到的不过是人情冷暖自知的萧瑟凄凉。
官场中人,早早学会了怎么明哲保身。对于没落的庄家,他们能避则避,避免庄家的衰败牵扯到他们。
“从前与父亲交好的官员,全都对父亲的死讯恍若未闻,父亲出殡那日,来的人寥寥无几。他本是朝廷丞相,他生辰那日,上门祝贺的官员几乎踏破了庄家的门,却在死的那日,只有他的妻女陪伴在他的身边!”
她的情绪越发激动,泪光在眼中闪现:“母亲一气之下卧病不起,我四处筹钱想医治母亲,却无人肯借,”她的眼中迸发出浓浓的恨意,“母亲对我说她此生生无可恋,劝我不要再四处奔波,她情愿早日去陪伴我那可怜的爹爹和姐姐。呵,她这不过是不愿让她唯一活着的女儿丢掉尊严!可是她居然到死还觉得庄凝卿可怜!”
我心下感到凄凉,只能静静地凝视着庄若翎。
也许她童年的凄惨的确与凝卿有关,但她却没懂,凝卿的所作所为,也保存了他们这整个家族。
她原本充满恨意的眼眸突然被柔情所替代,柔美的笑意在她的唇畔浮现,她眉眼间的喜悦,都是从心底溢出来的快乐:“后来,出现了岚哥哥。他为母亲筹集医药费,虽然母亲还是去了,但他没有丢弃我,把我带到了福州。他教我写字,教我念书,他教我怎么在贫苦的生活中依旧保持着小姐一样的高贵。”
她举起了自己的手,细细地看着,甜甜地笑着:“他从不让我去烧菜洗衣,有时候我觉得他太辛苦,想瞒着他偷偷做饭,他一气之下一个晚上都不肯吃饭。我为他跳舞,他满眼的惊艳。我处事周到,礼数齐全,他便夸我。”
她依靠在了门上,嘴角的笑意温馨:“冬日时,他夜半会进来为我掩上被子。我有时装睡,故意踢开被子,他就急急忙忙地帮我盖上。夏日里,他在我的身边为我扇风,自己扇着扇着就睡过去了,手还在动。我只好从他的手中夺下扇子,替他扇。”
她看向了我,眸光如同孩童一样清澄:“诩儿,你说,他是不是对我很好?”
我心下感慨,缓缓点头,说道:“是。”
她轻轻地笑了起来:“他那么好,是不是应该享受荣华富贵,而不是一世清贫?”
我直觉有些不对劲,微皱眉头,到退一步。
忽而有人抓住了我的肩膀。
我微讶地回过头,正撞入了那双黑洞洞的眸子中。
我心下微凛,忽而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冷冷地响起:“你这丫头,实在可恨。”
“诩儿?”疏影在房间内唤我,“你要睡里侧还是外侧?”
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庄若翎的面容,声音淡淡说道:“也许他并不想要荣华富贵。”
庄若翎冷冷地笑着。
我的余光扫向了那门口,隐约看见疏影的紫色衣角,从门口急速地掠了过来。
那人抓住我的手更加用力,他带着我一跃而起,竟然避开了疏影急急发出的暗器。
我的脖颈一痛,像是被什么敲击了一下,眼前有些模糊,连疏影森冷的面容和庄若翎似笑非笑的冷笑都逐渐看不清,昏倒了过去。
---模糊中,眼前是明亮的光线。
我不知不觉地走向那片光芒,如同沐浴在了柔和的蓝色耀眼光芒下。
那是一间,巨大的冰室,堆砌着一堆晶莹剔透的冰块,折射着耀眼的蓝色光芒。
漫天飞舞的白色羽毛,如同翩飞的瓣宇,悠然自得地在半空中兜转翩跹着。
纷飞的羽毛中,是姿容出众、风采耀人的白衣蓝色腰带的公子,与——倾颜公主。
那位公子,他的面容,模糊在了纷飞的羽毛中。他一身白衣,却不同于墨痕的雪白,他的腰带乃至衣角边缘上的点缀,全都是冰蓝色。
“出去。”他冷冷地说着,周边飘散的白色羽毛镀上了薄薄的蓝色光芒,流动着如水的光波。
倾颜公主微愣了一下,抬眸诧异地看着他。
他面色冰寒,言语森冷:“出去。”他抬起了眼,蓝色的眸子如同覆着薄薄的寒冰。
“你是认真的吗?”倾颜公主沉吟片刻,静静地开口,她发丝如墨,面容精美,那双流光溢彩的美眸倒映出他的脸,她的十指纤细修长,不顾他的言语中拒绝的意思,已经压上了他的伤口。
他闷哼一声,脸色微白,一滴汗水沿着额头滑落。
她的睫毛微微如蝶翼般缓缓地翕动着,周边飞舞的白色羽毛在她的睫毛上同样镀上了薄薄的一层白色光辉,她如同披着圣洁的光芒,美得不可高攀。
她的手被鲜血染红,她略微低垂下水眸,淡淡说道:“你的伤口很深,需要现在就清理。”
“呵。”他轻笑一声,“你不怕我杀了你?”
“你奉命行事,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杀我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已经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那把匕首上缀着蓝色宝石,就和他的眼睛一样,冰冷透彻的幽蓝。
他冷冷地看着她,嘴角缓缓扬起了一丝凉凉的笑意。
她神情专注,俯下身,靠近他。
他也不说话,也不抗拒。
她虽然贵为公主,但处理起伤口,手法娴熟,她小心翼翼地挑出嵌入他皮肉的柳叶飞刀。
他半垂着眼,气息均匀,面容秀美冷艳,她的目光落到他的脸上,也会有一瞬间的微愣。
处理完伤口,她跪在他的身侧,语意清浅淡然:“现在,你应该可以站起来了。”
他的睫毛轻颤,薄薄的嘴角缓缓勾勒出冰冷的笑意:“你可以走的。”
“是。”她并不含糊其辞,而是用潋滟水眸静静地凝视着他的面容,眸光清浅如水,“但我不觉得能逃出你的手心。”她的睫毛掩住了漂亮的眼眸,“白羽公子的轻功,倾祤并不想挑战。”
---我猛然间,已经睁开了眼睛。
凤栖国的公子墨痕,公子白羽,叶凌国的慕容公子,徐公子并称四大公子,并以墨痕为首。
我竟,已经见到了四位。
我的眼前,是黑洞洞的一双眸子。
他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我竟在其中,看到了薄薄的冷冷的笑意。
我心下微冷,冷声问道:“你是谁?”
他冷冷一笑:“丫头你要求饶。”
我的心,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像是,恍惚间确定了,他并不是那个人。
手臂上徒然升起一股冷意,我环顾四周,竟然看到我们置身于一个黝黑的山洞中。
我淡淡地说道:“我不会求饶,你也不会杀我。”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换了个坐姿,双手抱住膝盖,依靠在了山洞墙壁上。
我转过头,看向了他,语意淡淡,不急不缓地说道:“她想让你把我关几天?一日?两日?还是三日?”我半垂下眼眸,嘴角轻扬起清浅的笑意,淡淡说道,“以小公子的性子,他能等7日,她莫非是让你关我7日,好与小公子谈判?”
那人并不回答。
我轻声笑了起来:“她太高估诩儿了。”我的眸光清浅如水,倒映出了那人的脸,“小公子不会用任何东西交换我的。”
那人不疾不徐地开口,他声音冰冷沙哑,如同夹杂着沙子:“他不用交换。”
我眉间不经间微蹙,嘴角却缓缓扬起清浅的笑意,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阁下,莫非是想杀了我?”
我不等他回答,盈盈笑道:“阁下可知,杀了我对谁都没好处。其一,诩儿并不是淑媛,妨碍不了任何人。其二,诩儿对于殿下,只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其三,”我望定了他的眼眸,想看清他的眼底,可有一丝一毫的波动,“若是杀了诩儿,阁下就违背了你家主子与庄若翎的约定。”
就在那一刹那,我看到他的眸子略微缩了一下。
我的嘴角的笑意清浅,半垂眼眸,心中霍然开朗,他果然不是庄若翎的人。
他奉命帮助庄若翎,但本质上,却并不效忠于庄若翎。
我的眸光微深。那他是谁?以他的身手,能轻易地处理掉小公子的暗卫,又不留痕迹,他的手法……更像是皇室的杀手。
我略微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问出口。
但我料定,他不会动手杀我。
至少,现在不会。
“诩儿不解,”我淡淡地继续说道,“阁下身手高超,不似普通人,能让阁下顺从的主人……”我缓缓地抬起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可是皇室中人?”
他霍然站起,冷冷笑道:“丫头不必套我的话。”
我微微抬起下巴,清浅一笑:“阁下误会了,诩儿不过是多聊聊罢了。”
他冷笑一声:“我今日的话够多了。”
我的眸光微闪,正思忖他的言下之意,他已经如同鬼魅般消失在了黑夜中。
“等……”我的话还未说完,手指已经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衣角。
我的手指越发用力,手指几近惨白。
从脚底、手臂开始蔓延的冷意,浸透到我的心底。
又是……黑暗。
黑暗里,我什么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