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看清与他对峙的正是宫中的姑姑。
她手执薄薄的短刃,嘴角扯出冷冷的笑容,低声呵斥他。
他将我挡在他的面前一动不动,一时间,姑姑无法动手。
“本来放了她也没关系。”那人沙哑的声音有些尖锐,就在我的耳畔响起。我感觉这声音像是刺破了我的耳膜,带来隐约的刺痛。“不过我平时最讨厌被人骗。”
他黑洞洞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冷冷说道:“你这丫头刚才在宫中也是骗我。”
我只觉得这个人固执得有些奇怪。
他身手想必是很高,不然不会只身一人就能解决掉小公子的数名暗卫。
但凡身手高的人,性情总有些古怪,他先是觉得自己的话说多了,现在又对我骗了他耿耿于怀,他必定不会轻易地放过我。
我不知道眼前这位姑姑的身手如何,只觉得现在凶多吉少。
“疏影,你莫非是忘了自己的身份?”那位姑姑扬声于夜色中问道,她不怒而威,眸光冰冷。
随着这一声呵斥,疏影的身影在树枝上若隐若现。
“呵,”疏影轻笑一声,神色冷漠傲然,独立于树上,紫衣翩飞,恍若巨大的紫色蝶翼迎风震颤,“殿下太高估疏影了。”
这一句话,让我的睫毛轻颤。
从这位姑姑刚才出现起,我就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殿下莫非是担心疏影会对我不利,或者会故意让我置身于危险中,才不动声色地将姑姑安插到我的身边?
疏影的眸子中有莫名的冷光闪烁,嘴角轻轻勾勒出桀骜不驯的笑意,缓缓说道:“我再怎么无理取闹,也不会伤害他的诩儿。”
她的话音犹如碎玉落在银盘之中,余韵无穷,她的紫色衣袖已经微扬,薄薄的一片柳叶以迅即不及掩耳之势,插入了那男子的心口。
那男子闷哼一声,手下的力道略微松缓。
姑姑乘机劈头一刀,那男子险险地避开,与此同时,我从他的手中挣扎跑出,来到了姑姑的身后。
那男子黑洞洞的眼睛看了我许久,然后身形如魅,迅速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心有余悸,却难掩狐疑,淡淡地看了面容平庸的女子。
她神色冷淡,语意却毫不客气:“疏影小姐躲在暗夜中,对诩儿姑娘不闻不问,你叫殿下怎么相信你?”
我盈盈下拜,为疏影解释道:“多谢姑姑相救,疏影上次为救我伤了双手,所以今日不便立刻出手。”
疏影傲然立于树枝之上,月色斑驳,树影反而在她的脸上投下暗影,她的面容模糊在夜色中,只能看到嘴角轻轻勾勒出的冷笑。
她性子虽说有几分桀骜不驯,但也不至于对小公子手下的姑姑也态度傲慢,我心下暗自思忖,低叹一声,只怕,她是被他们的不信任伤到。
姑姑淡淡地扫了我一眼,说道:“诩儿姑娘今日受惊了,往后有吩咐,可以嘱咐我去办,想知道殿下的命令,也可以直接来问我。”
我的睫毛轻颤。
姑姑的意思很明白,往后的日子里,疏影除了做个傀儡贵人,再也不能执行其他的任务。
她与小公子,至此以后,再无联系。
我看向了仍然站立在树枝上的疏影。巨大的风吹得她的衣裙猎猎作响,她犹如随时随地,都会被风揉碎在半空中。只是她的身影,倔强傲然,不会有丝毫的颤动。
---
夜,已经很深很深,深到极致,反而天空渐渐放白,有一丝一缕的光芒渗出来,照亮了暗夜。
疏影静静地坐在桌前,她的手指摩挲着面前的杯盏,神情飘渺,若有所思。
我静静地站立在她的对面,不发一言,眸光清浅如水,倒映出了她仍然被包裹起来的手。
“诩儿,”她的语气飘渺,眼神游离,说道,“你说,我是不是,很任性?任性到,差点伤害到了你。”
我半垂下眼眸。
如果这也是任性,那么天下所有的女子,大概都如夏小姐一般的嚣张跋扈。
疏影的确桀骜不驯,她的身上有着我所钦羡的不顾一切的不羁。
但她所做的每一步,都是为了一个人。
“疏影,你可知,”我半敛水眸,淡淡说道,“他想要的,是整个王朝。”
疏影的身子微微一颤,嘴角缓缓勾勒出冰冷傲然的笑意,她缓缓地说道:“他想要的,我一直都知道。”
我心下微叹,问道:“那你可愿意,在帮助他得到整个王朝后,做他身边的女人?”
随着我的这句话,她略微抬起了眼眸,眸光熠熠。
但她眼底的光芒逐渐消散,嘴角扯出了微冷的笑意,声音如冰泉般清冷:“诩儿,你知道的,这是不可能的。”
我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她轻轻笑了起来,声音冰冷地说道:“帝王的女人,就像一个烙印,永远摆脱不掉。”
“假如,他不介意呢?”我问道。
她静默不语,只是望着我,忽而笑了起来:“不介意?诩儿啊诩儿,你觉得他会容忍曾经的帝王身侧的女子,站在他的身边?”她的眸子冰冷,但那并不是针对我的肃冷,而是凄凉的冷意,深入肌理,那是她绝望中透出的悲哀,“除了那个女子,他不会相信任何一个人。”
那个女子?
我微愣。他们相依相伴数年,怎么会,还有另外一个女子?
“庄若翎?”我眉间微皱,问道。
疏影笑着摇摇头,眸光悠远:“是殿下的师父。”
我恍然之间想起,救了小公子的是战神殇离,教导小公子的却是一个女子。
“谁?”我不觉间,已经问出口。
疏影微微一笑,眸光深沉,似在追忆,她清冷的声音如同冰泉,在夜色中流淌于石缝间,清冷悦耳:“轻羽骑的主人,战神殇离的朋友。”
我的手指轻颤,猛然间抬头,定定地望向了疏影眸底的深处。
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
这不是一个玩笑,而是一个,被我忽略了的事实。
我早该想到,地下墓穴必定是与小公子,亦或者是与教导他的那个女子,有着紧密的联系。
“她,在哪里?”心底有个声音,告诉着我,不要问下去。
疏影静默了一会儿,说道:“她死了。”
我的手指轻颤,缓缓问道:“那个女子,也死在了万枯殿?”
她的眸光微闪,嘴角缓缓勾勒出一丝自嘲的笑意:“也许。”她的目光随意地落在了房间的一个角落,淡淡说道:“3年前,轻羽骑与殇离将军被逼入万枯殿,殿下神色大变,急忙赶去,至此,再无那个女子的消息。2年前,殿下将公输将军逼入万枯殿。”
我的手微颤。不需要疏影说下去,事情已经在我脑海中出现了模糊的轮廓。
疏影继续淡淡地述说着,轻羽骑与殇离将军如何走入万枯殿的不归路。
当年的疏影,年仅12岁,虽然自小都在叶凌国,对于轻羽骑的威名也早早有所耳闻。而提起战神殇离,叶凌国的大臣们沉默不语,而少女们则心之向往,只听过他的名字就对他魂牵梦萦。
“战神殇离并不是美男子,只是他身上的风流不羁,让人倾心。”
那是个战争纷乱的年代,也是英雄年少之时,战神殇离以一战成名,与公输将军的一战,所有人都预言,他不会败。
但这一次,战神殇离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人都以为,他马革裹尸,战死沙场。
只有疏影和小公子知道,战神殇离被困万枯殿。
那年,小公子得知了战神殇离被困万枯殿,赶向那处他童年的梦魇。
疏影没有跟去,她恰逢没有完成任务,被罚跪在房间内。
当小公子回来时,她只看到他冰寒的面容。
她后来才知道,战神殇离被困万枯殿,轻羽骑的将领也一夕之间失踪,教导小公子的女子虽然什么都没说,小公子却已经隐约猜出了背后的隐情。
但那时候的他,还太稚嫩,他无力去挽回这一切,更无力去抗衡凤栖国的帝王。
所以直至2年前,他才将公输将军引入了万枯殿,用自己的方式,去替那位女子,报仇。
但早在3年前起,那个女子就仿佛失踪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在小公子的生命中。
“她是他的恩人,也是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信仰。”疏影静静地说着,没有丝毫情感的起伏,或许在她心里,这个女子是她永远不会试图去超越的存在。
“因为,是她给了他活下去的意义。”
轻羽骑,唯一效忠的人。
我的睫毛轻颤,遮掩住了纷繁的情绪。
也许,在她消失的那一天,小公子所有的信任,都烟消云散。
他相信的,只有自己。
“诩儿。”疏影已经站起身来到了窗边,她伸出手,推开了窗户,霎那间,微弱的白色阳光挤入房间,将黑暗都驱逐得一干二净,“你刚才问我,想不想在得到整个王朝后做他身边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