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严重的是刀上淬了毒,一种见血封喉的毒药,若非他功力深厚,早在中毒的一瞬间就死翘翘了。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好不容易才筹集来的赈灾款被劫,不知道那些灾民今年要怎么熬过这个冬天?
他忍不住挣扎着爬了起来,发现自己赤着上半身,腹部扎着厚厚的白布,他四下找了找,看到自己的衣裳放在枕头旁边,衣裳都浆洗过了,被人很干净地叠起来,衣裳上边放着一张纸条,用他的金簪子压着。
他拿起纸条,上边是娟秀的字体,尚自散着墨香。
——你伤的很重,如果醒了,别乱跑,我出谷去买粮食,会尽快赶回来。
这字体……他的心狠狠的一颤,这熟悉的字体,竟让他热泪盈眶。
这是雪衣的字,这一手圆润娟秀的字体,分明是出自雪衣之手。
莫非,他已经找到雪衣了吗?
他情绪激动地躺了回去,再次闭上眼睛。
他等啊等,想要等着这里的主人回来,可是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回来,不知不觉,竟然又睡着了。
不知又昏昏地睡了多久,他忽然被房门开启的声音惊醒。
眼前一片漆黑,已是深夜,窗外仍然是可怖的风声。
他有些冷,扭头看看,壁炉里的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灭。
他听到外边响起剧烈的喘息声,好久以后,才响起“哒哒”的声音,那应该是有人在用火石打火,有火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了进来,外边又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帘子被人挑开,一点灯火中,有人走近。
就着豆大的光芒,他看到,那是个女人,那女人一手举着蜡烛,另一只手上挽着一件银狐皮的大氅。
她微微地有些喘息,轻手轻脚地把蜡烛放到壁炉旁边的桌子上,然后把手中的狐裘大氅叠好,放到墙边的衣箱上。
曲陌吸吸鼻子,用力反复地搓了搓冻得冰冷的手掌,然后从桌子上拿起蜡烛,快步走到壁炉跟前,壁炉旁边摆着一摞码放得很整齐的木柴和稻草,她拿了几块,丢进壁炉,又抓了一把稻草,放到蜡烛的火焰上引燃,丢进壁炉,又丢了几块不是很粗大的木柴进去。
木柴噼啪作响,渐渐地,火光大了起来。
她蹲在壁炉旁边烤火,瑟瑟发抖的身子渐渐地不那么抖了。
这该死的天气,真是可怕,她几乎以为自己回不来了,若非她在平常经常出谷的那条路沿途两旁的树枝上系了显眼的红布条,搞不好今天真的会迷路,然后冻死在这山谷中。
屋子里突然响起男子低沉的嗓音:“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蓦地回头,便看到一双晶亮的眸子,在黑暗中注视着自己。
“这里是迷神谷!”她有些惊奇,根据她的推断,这男人身上的伤应该至少要到明天早上才会醒的。
她给他留纸条,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已。
“你又是谁?”
“我叫曲陌!”她简单扼要地说了一下自己的名字,想了想,又道。“是个郎中!”
“怎么写?”他有些强势地追问。
“弯曲的曲,陌生的陌。”
“曲陌?”秋宛尘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随后道。“我叫秋宛尘!”
“喔。”她对他的名字不甚感兴趣,缓缓地站起身道。“你醒来多久了?”
“刚刚才醒来!”
“哦!”她的语言一次比一次精炼,她累坏了,话都不想说,但仍然走到床边左边,伸手给他把脉。
她的手冷得像冰,搭在他的腕脉上,有种沁人的寒意。
他忍不住仔细地打量起她。
她长得不是顶美,不够艳丽,也不够娇柔,却很耐看,小巧精致的一张脸孔,尖尖的下巴,眉若远山,大大的眼睛,琼鼻高耸,嘴唇总是喜欢轻轻地抿成一线。
他的心不禁怦然一动,他忍不住想起前世的雪衣,他记得,雪衣就喜欢做这样的动作,雪衣总是喜欢将漂亮的唇瓣轻轻地抿成一条线,然后含着几许羞怯的目光望着他。
他注意到她头上的一支簪子,很普通的白玉簪子,簪头是朵梅花,下边垂着长长的流苏,鹅黄色的流苏,跟雪白的玉簪子搭配在一起,有种令人心弦颤动的优雅。
他有些激动,恍然想起,雪衣仿佛也有一根这样的白玉簪子,长长的流苏垂在她雪白的颈子上,他总是看得失神。
忽然间,他的喉咙一哽,眼眶里便情不自禁地溢出几点泪花。
她注意到他眼角的泪,不觉有些吃惊地问:“痛?”
他惊觉自己的失态,赶忙抬手,尴尬地将眼角那不争气的几滴眼泪抹去,含糊地说:“是啊!有些痛!”
她莞尔,好像没有想到,他这样的男子竟然也会怕痛。
突然,她的神情有些愕然,心中不免暗笑,她又不认得他,又不知道他是怎样的性情,怎么会有这样理所当然的想法?
可是?端详着他陌生的脸孔,她不知为何,却从心底深处,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她应该认得他似的。
想到这里,她不禁失笑,真是好笑,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你的脉象很平稳,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溺水时,你及时进入了龟息状态,所以没有喝下很多水。只是需要休养一阵子,至于你腹部的伤口倒不是很严重,只要小心调养,别让牠撕裂,很快就能好。”曲陌收回手,向他汇报了一下他的病情,然后随口问道。“要小解吗?”
他有些尴尬,但仍然点点头。
“你等一下!”她平静地说着,起身,走到外边的那间堂屋,从竹筐里拿出一个崭新的夜壶,回到卧房里。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是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他的脸红了,有些咬牙切齿地说:“我自己来!”
该死的,难道她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吗?
她把夜壶递给他:“完事叫我!”
说完,她转身走出卧房。
过了一会儿,卧房里响起他的声音:“我完事了!”
她回去,从他手中接过夜壶,拿去茅厕倒掉。
茅厕也在屋子里,她的这间房子是“l”形的,是她自己亲手盖的。虽然简陋,却能遮风避雨。而且因为那棵优昙婆罗树挡住了大部分的凤,也不需要担心屋顶会被狂风吹跑。
卧房在“l”的一端,堂屋在“l”的拐弯处:“l”的另一端是一间储藏室,尽头是茅厕,在储藏室和茅厕中间有一个用来隔除味道的空房间,房间里撒了香料,阻隔了茅厕里的味道。
茅厕十分简陋,是她自己挖了一个深坑,专门用来处理秽物,墙角堆了泥土,有秽物倒进去以后,会用铲子铲些泥土丢进去掩盖掉,这里的通风做得很好,里边倒是没有太难闻的味道。
夏天的时候,她会在这里撒上药粉,绝对不生蚊虫。
把夜壶里的液体倒掉,她拎着夜壶回到堂屋,又往返了几次,把夜壶冲洗干净,这才回到卧房里,把夜壶放到床铺下面。
他很平静地开口:“我饿了!”
“那你等一下,我去熬些米粥给你喝。”她忽然扭过脸去,用袖子掩住口鼻,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你感冒了吗?”他忍不住关心地问。
“有一点,外边太冷了!”她平静地说着,站起来,走到墙边的箱子旁边,在箱子里又找出一根蜡烛,点燃,拿了蜡烛走出这个房间,来到外边的堂屋里。
堂屋的门口有一口炉灶,炉灶上摆着油盐酱醋之类的调味料,旁边是两只木桶,木桶里有水,灶台旁还有个陶制的风炉,炉子上有烧水用的铜壶,正对着大门的地方是一张破旧的桌子,桌子上有粗瓷的茶壶茶碗,桌边只有一张长条凳子。
在堂屋的门口,放着一只用竹篾编的竹筐,竹筐里是她今天采购来的粮食,她将蜡烛放到灶台上,然后吃力地把竹筐拖到一旁,在墙边的木箱中找出一些木炭,塞进风炉里,开始生火,烧了一壶水。
把双手洗干净以后,她倒了一碗热水给自己喝,暖了暖身子,又倒了一碗端进房间,喂他喝下,然后才手脚麻利地找出一只瓦罐,又找出大米,很快地,便熬了一罐香喷喷的大米粥。
她盛了一碗,走进房间,坐到床边。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她却按住他的肩膀:“别动,你伤到小腹,不要用力,不然伤口比较容易撕裂。”
于是他躺着没动。
她动作纯熟地捏着调羹舀了一匙白粥送到嘴边,轻轻吹了吹,然后用唇瓣试了试温度,觉得不烫口了,这才将粥送到他的嘴边。
小心地,喂他喝下。
他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她,望得她不禁两颊绯红。
“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她实在是忍不住,向他提出抗议。
虽然他的眼神不讨厌,可是这样**裸的眼神,却让她不知所措。
她很少会在一个男人面前不知所措,可是这个男子,却给了她极大的压迫感。
她从未见过这么强势的男人,只是一个眼神,就可以让她脸红心跳。
他突地挑起唇角,扯出一抹邪邪的笑意:“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我不看着你,又能看着谁?”
她不悦地瞪了他一眼,这个家伙,可还真是没正经,竟然对她说这种话,这分明就是调戏她。
她接下来的喂食动作顿时就变得有些粗鲁。
他险些被她噎死,好在不过是碗粥,呛了几口,总算吞进肚子里了。
喂他将粥喝完,她逃也似的抱着空碗冲出卧房,然后站在堂屋里拼命地喘着大气。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在这个男人面前,会这么紧张和害怕?
她甚至连他的眼神都不敢触及,她总是觉得,若是瞧了他的眼神,会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
她在堂屋里磨蹭了半天,才端了一碗清水和青盐又走进去,让他漱口,然后替他掖好被子。
黑暗中,他一双乌眸静静地凝视着她的身影。
心中在猜测,她……会是他的雪衣吗?
将碗洗干净,她又烧了些热水,倒在洗脸用的铜盆中,端进了卧房里,放到桌子上,然后走到床边,鼓足了勇气,凝视着他乌黑深邃的眸子,沉声道:“我来帮你擦身。”
“擦身?”他不禁有些吃惊她的提议,这么冷的天气,她要帮他擦身?
她看出他眼底的吃惊,脸顿时红起来,不禁有些手足无措地解释道:“你中了毒,吃过解毒药以后,毒会随着汗液排出体外,附着在皮肤上。”
听她这么一说,他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身上黏糊糊的,不太舒服,想到这里,不觉勾了勾眉梢,心底有一些欣喜,便微颔首道:“好!”
于是她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走到桌边,拧了一条热毛巾,走回来伸手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被子和大氅,动作很快却很轻柔地帮他擦拭了一下身体,然后迅速地把被子又给他盖好。
老天,这男人的身材要不要这么好?
他看起来似乎很瘦,其实身上全是肌肉,可是他身上的肌肉又不是那种莽汉似的,他身上古铜色的肌理线条十分流畅柔和,甚至还泛着淡淡的光泽。
只可惜小腹处的八块腹肌被白布裹起了大半,让她瞧不见,不过那个部位她在给他裹伤的时候已经瞧过了。
哎呀呀,她的脸忍不住就红起来,老天爷,她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曲陌,你是个郎中,不是一个色女!怎么可以对着一个伤患想这些有的没的?
她忍不住拼命地提醒自己,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