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笑吟吟问道:“俞白姑娘院中喝茶一叙?”
拉了下斗笠,俞白冷声道:“不用。”
这姑娘还真是个好面子的,才几句话,钟鸣便知道,这肯定是个娇生惯养的贵胄之后,不但涉世未深,还有几分小姐脾气。
也不管她到底是什么人,钟鸣只想赶紧送走这三人。
无论是冯寕还是俞白,对于淤泥村与钟鸣来说,都不算是好事,即使冯寕有意跟钟鸣交好,也只不过因为那首曲子。
谈曲时,冯寕是不错,可放下曲子不提,谁知道冯寕心里是什么打算。
仙家人手段通天,同样也是喜怒无常……不应说是喜怒无常,而是他们视天下苍生如刍狗的思想与钟鸣这等凡人差了太多,道不同不相为谋。
与冯寕这等仙人交友,就如同与虎谋皮,其个中凶险不言而喻。
于是钟鸣拱手问道:“今日上午听闻俞白姑娘要寻淤泥村,不妨告诉姑娘,你脚下所站之处,正是淤泥村,而我也是这淤泥村的村记官。
姑娘不知,今日来,我们边陲大为变动,我们这小村子也深受其害,所以不得不谨慎几分。
今日姑娘问我淤泥村何在,恰逢我有要事无法脱身,而村中人又多是乡野莽夫,对外来人有戒心,怕无知村民伤了姑娘,这才有那番说辞。”
话里真真假假,钟鸣把自己说得有几分可怜,俞白也为之动容。
终究是涉世不深的小姑娘,俞白犹豫片刻,语气好了许多:“原来如此,看来传言不虚,都说边陲有大变动,近日分割边陲界限,更是惹得许些先前新唐的难民居无定所,被流放在隋云山脉附近。”
“正是,边陲地处两国国界,凶险异常,还望姑娘量涵。”
这一手可怜卖的好,俞白也不似刚才那般对待钟鸣,她立即摆手道:“小村官你别怕,我这次前来边陲,正是为了惩奸除恶而来,待我除了恶人,你们的日子便会好过很多!”
惩奸除恶而来?
钟鸣内心嗤笑,原来还是个心中有女侠梦的大小姐。
想起前世多见的桥段,钟鸣顺口问道:“俞白小姐不会是背着家人,偷偷跑到这边陲来行侠仗义的?”
俞白一时语塞,咳嗽了两声。
那就没跑了,就说这白的跟张宣纸般的大小姐是如何一人一马跑到边陲,还大言不惭要惩恶扬善,果然是偷偷跑出来的笼中金丝雀。
连冯沐霏都看出异常,她惊呼道:“白姐姐,你是背着家里跑出来的,怪不得没带剑侍。”
俞白更是无话可说,连连咳嗽掩饰尴尬。
不管她是哪家的小姐,那座仙府的后人,钟鸣只想送走她。
送客自然要圆她的愿望,钟鸣假装没听出来,追问道:“还问俞白姑娘此来淤泥村何意,小生作为淤泥村的村记官,定然鼎力相助。”
此时的俞白看钟鸣越来越顺眼,这个白面书生很会看事。
俞白立即豪情万丈地说道:“此来边陲,我在望仙城中打听到,淤泥村有一恶霸名为梁余,平时鱼肉乡里,是隋云山境内最毒恶之人,我正是来寻恶霸梁余!”
话到最后,俞白的音调高了几分。
正在院中逗弄大公鸡的梁余掏掏耳朵,疑惑地站起来,问道:“那小娘皮,叫我干嘛!”
钟鸣猛然拍额头,梁余一脸茫然,俞白愣在当场。
冯沐霏仰着小脸看看三人,指着钟鸣说道:“小哥哥,你跟恶霸厮混,也不是好人啊!”
一时间场面无比混乱。
铮的一声,俞白的剑又拔了出来,这次可没人再帮钟鸣挡剑了。
心中大骂梁黑子坏事,这小姑娘明显是被城里人忽悠了,此来淤泥村找茬。
方才梁余大声应下他是“恶霸梁余”,都怪平时里梁余养成了恶习,就喜欢别人叫他的恶名,以彰显淤泥村梁黑哥的实力,这次真是栽了个大跟头。
“你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没想到你是跟恶霸梁余一起的,那你也是个黑心村官!”
剑尖已经指到钟鸣的喉咙上,钟鸣单手挡在剑刃一侧,讪笑道:“俞白姑娘且慢,其中有误会!”
冯沐霏摊摊手,意思是我帮不了你。
梁余顺手提了钟鸣的绝响刀,怒道:“你这小娘皮,怎么又拿剑指我鸣哥!”
如此一来,俞白的误会更深,她冷笑道:“恶霸与村官兄弟相称,看来你们的感情还是真的好,官匪勾结,怕是残害了不知多少良家。”
言毕,俞白的剑往前一递,剑尖已经贴到钟鸣的喉咙上,他稍稍一动,便会被利刃划破喉咙。
这才是真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
城中,白玉京府邸。
这是座八进出的大院,整座边陲,除去起先县衙未改建时的城主府,就是这座院子最为气派。
中间有偏门直通后花园的院子,便是於菟住的地方。
天色已暗,日落西山,残月初升。
於菟的房间中很简练,只有一桌一椅一床,椅子空着,桌上点了熏香,香烟缭绕,床上的於菟闭目盘膝而坐。
床下有张蒲团,斐大成正坐在蒲团上,满脸汗珠地打坐。
今日斐大成是初学打坐,肥胖的身躯扭扭歪歪,好几次差点歪倒,每逢要倒之际,於菟就会抖动手指,斐大成的身侧便会出现冰霜尖刺,若是偏倒碰上,冰霜顺势刺破他的皮肤,将皮肉刺得鲜血直流不说,还会冻伤。
斐大成有些后悔了,这哪是修仙求道,简直是玩命。
那足有手臂长的冰霜尖刺,他若是撑不住倒下去,只怕要把他刺个透心凉。
好几次斐大成都要摔耙子不干了,卷了包袱回淤泥村,但一想到钟鸣叮嘱他的话,想到鸣哥的丹田之疾,斐大成又咬牙坚持下去。
身上已经被刺冻破了许些地方,斐大成疼得难以忍受。
就在他已经在崩溃边缘,将要倒下去的时候,於菟忽而睁开了眼睛,挥手让斐大成身旁的冰霜消失。
於菟眉头微蹙:“今日且到这里,明日清晨,晨鼓三响,我要看到你坐到蒲团上。”
“是,徒儿遵命。”
斐大成咬牙拱手,挣扎了好几下才起身,拖着沉痛难忍的身躯,缓缓往外走。
身体已经麻木了,斐大成已经不是在走,而是慢慢往外挪。
刚出房门,便听身后於菟轻声道:“别躲着,进来!”
吓得斐大成打了个激灵,他立即想回头,但仔细琢磨不像是在叫他,便又耷拉着脑袋往外走,走到偏廊的时候,回头看了眼。
只见院中不知何时站了个身高九尺的高胖男人,他逗弄着於菟坐下的大兔子,那兔子躲在假山下,窝成一团,瑟瑟发抖。
听到於菟的呼声,高胖男人才挥袖负手,缓缓往屋子里走。
进屋,男子拱手笑道:“蓬莱宫冯寕,今日有要事,前来跟白玉京於楼主一叙。”
於菟飘荡下床,负手而立:“冯寕,何必假惺惺的做派,有屁快放,放完滚出我白玉京地界。”
冯寕没答话,笑中已有杀气。
清脆的琵琶声忽起,冯寕背后飘着玉琵琶。
叮——
琴弦无人拨动自响,屋顶的瓦片噼里啪啦如爆竹般炸得粉碎。
那假山下的大兔子缩的更紧,若是它有龟壳,此时肯定要缩进龟壳里。
白玉京的府中有许些弟子听到琵琶声,停下手中活计,百道华光同时升空而起。
夜幕初临,百道星光升空。
冯寕笑吟吟拱手道:“还请於楼主注重仙家礼仪,跟我冯寕假惺惺一番。”
叮——
琵琶余音清脆,夜空中数十道华光跌落,如流星陨落。
余音缭绕,琵琶声久久在府院上空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