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语嫁的是个普通富农,靠着家中的田地过活,与当时仗剑走天涯大不相同,她活的很困恼。
在文巧巧八岁那年,花无语因体内暗伤迸发,瘫痪在床,不过一年的光景,便郁郁而终。
一代女侠的暮年生活竟然如此凄惨,谁又能想到。
听到这里,钟鸣不免叹了口气,低声吟道:“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文巧巧苦笑:“先生的诗词我听不太懂,但能听出词中的人正如我娘,她纵剑江湖半生,最终只能躺在床上,数落我爹无用。”
又是悠长的叹息声,钟鸣道:“人活着都不容易,即使年轻时风光无限,老来的生活也无法预料。”
听惯了江湖侠客快意恩仇的桥段,钟鸣这还是首次从另一个角度看待这座江湖。
江湖摆在名面上的故事很惹人遐想,向往,可日落西山的江湖,又有几人听闻过其中的寒意。
“我娘说我没甚么天赋,不适合练武,三岁便开始教我,我也只学会《百花剑谱》中的剑招,至今没会意我娘那一剑百花残的剑意。
我爹也不识字,更认为女儿家不应读诗书,说女子无德便是福,便要请人教我刺绣做衣……
只可惜,我爹的人还没请来,战乱便开始了,我只能背了我娘的剑开始逃命。”
言语中,文巧巧愈发苦涩,而往后的故事,钟鸣大概也知道几分。
其中逃难的故事钟鸣不太清楚,可文巧巧来到淤泥村之时,钟鸣还是记得很清楚。
那是在两年前,钟鸣刚适应这个时代的生活,文巧巧便逃难到了淤泥村附近。
人是孙伯领回来的,当时文巧巧饿倒在村头,善心大发的孙老头便又将人领回了家。
只是那时孙伯家中已经养了孙落莲,根本不可能再负担起文巧巧的吃食,于是他便将人说给了卢大树。
卢大树是个老实憨厚的汉子,为人耿直正义,时常帮邻里的忙,孙老头看重他的人品,才放心将文巧巧交给卢大树。
当时孙老头问了卢大树一句:“小卢,你要婆娘不要?”
一脸懵的卢大树就讨到个好婆娘,文巧巧虽说不是倾城之姿,但胜在能吃苦耐劳,在农家汉子眼中,这样大胸大屁股能生养又能干活的婆娘,便是顶好的婆娘。
对于卢大树来说,这就是天上掉下林妹妹。
看似文巧巧是个深藏不漏的武林高手,其实她也只是个吃够了苦头的苦命女人。
思索着文巧巧的由来,钟鸣低头踢踏,乡间小路上的尘土一蓬又一蓬飞起,正如钟鸣此刻的思绪飘飞。
半响,钟鸣才问道:“卢嫂,若是卢叔不挨打,你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拔这把剑吧?”
“是啊,我喜欢拿锄头,拿锄头能刨来粮食吃,拿这把破剑只能家破人亡。”
一句朴素而又惹人深思的回答,让钟鸣哑口无言。
无需再问,钟鸣知道,这个百花剑的传人,今后也只是个相夫教子的好妇人,不会为淤泥村惹什么麻烦的。
东风缭乱百花残,那个属于花无语的时代过去了,那动人的江湖传闻也只能是江湖传闻。
世间再无百花剑花无语,曾经的那座江湖,老了,累了,该入土了。
如今的这座江湖属于新一代楚冠,是属于杨延朗的,是属于梁余的,是属于钟鸣的。
江湖啊江湖,总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东海浪头高百尺,一浪更比一浪高。
不知不觉中,一个持剑妇人,两个牵马少年,已经从城东垄上走到了断壁城墙外。
文巧巧忽而转身,将手中的剑递给钟鸣,她爽朗笑道:“先生,这把百花剑交给你保管,我没有剑,自然也不会给淤泥村惹麻烦……
小鱼刚七个月大,他还小,我得照看他,大树也是个糙汉子,没我他活的太邋遢,这个家不能离开我。
我不想离开淤泥村,先生,请让我继续在淤泥村生活吧!”
钟鸣愕然,随后他又释然。
“卢嫂,剑是你的,应该在你的手中,我想,兴许小鱼长大了该学些功夫,以后也好考个武状元,光宗耀祖。”
钟鸣把剑推回去,笑道:“咱们淤泥村,从不怕麻烦,天塌了,有我钟鸣顶着!”
此时梁余也赶紧高声喊道:“我梁二狗也顶着!”
瞬间,文巧巧泪目,给两位少年作揖,带着哭腔笑道:“谢过先生,梁家小哥理解。”
大家都说淤泥村是边陲最好的村落,因为这里有一位锦衣长袍,会写福字桃符,能拿刀杀人的钟先生。
边陲最好是淤泥村,淤泥村最好,是位钟先生。
不知何时,从不喜欢强出头,一躲再躲的钟鸣站了起来,他顶在最前面,抗下了淤泥村的一切。
也是从这刻起,钟鸣忽而认知到,原来他早已经融入这个时代,在这个时代,有了太多放不下的东西。
扶起作揖的文巧巧,钟鸣仰头看向断壁城墙,低声喃喃道:“兴许,我是时候放下手中的笔杆子,该去双手握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