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我叫忠儿，从小便跟了小姐。

小姐待我很好，她说我很机灵又合她眼缘，便让我做了她的贴身丫鬟。

做贴身丫鬟比做其他仆人好，小姐从不打骂我，她没有其他姐妹，有什么心里话便都同我讲。

她对其他仆人可不这样，该打就打，该罚就罚，从不纵容。其他人都羡慕我羡慕的紧。

小姐还经常赏我一些金银首饰，可我不知道该往哪儿花，我从小父母双亡，难不成要给我那个把我卖掉的叔叔吗？我跟着他，从小连个名字都没有，他只是喊我“臭丫头”或是“赔钱货”。

我还记得那天他把我卖到洛府的情形，管家问他我叫什么，他一愣，马上谄媚道：“叫忠儿，就是忠心的忠，保证对主家永远忠诚。”，管家皱皱眉，“这是女孩儿的名字叫吗？”，叔叔谄媚道：“只要是好名字，管他男女呢。”

管家不屑的笑了声，“那姓什么呢？”

叔叔忙答：“姓张，我是他叔叔，他自然跟我是一个姓。”

管家在卖身文契上便给我写下了“张忠”这个名字。

没想到我第一次有姓名竟然是因为被卖掉。

我没哭也没多说什么，头也没回的就跟着管家走了，我知道叔叔也不会回头，我都能听到他转过身偷偷乐的声音，定是捏着银子在笑呢。

我跟着小姐从一开始的沉默寡言到后来渐渐话多了起来，好像要把以前在叔叔家说少了的话都一股脑补过来一样。

“小姐，我在外面园子里看到一棵白色山茶花，花瓣上居然有红色的纹路，漂亮极了，我把就把它移到咱们圆子里了，你快跟我来看看。”

小姐无奈摇头，边随着我走边道：“怕不是绯爪芙蓉吧？二婶闻到花粉就打喷嚏，二叔又酷爱种花，这才把心爱的花都养在外园子里。绯爪芙蓉可是他最珍爱的花之一了。”

我吐吐舌头，跟在小姐后面，小姐看到那株花笑笑，“果然是。这花不能轻易挪动，短期内应该是不能动了，我去跟二叔说下，说我暂时借来观赏几天。”

我笑得眉眼挤在一处，“谢谢小姐让我免受责罚。”

“你这个小机灵鬼，以后家里的事情也多打听打听，这样做事就会更周全了。”

“嗯！”

“小姐小姐，你看我给你绣的这方帕子好看吗？”我把自己新绣的帕子给小姐看。

扑哧，小姐笑出声来，“你这绣的什么呀？针脚都快打成一团了。”

我撇撇嘴，“婢子已经很努力在绣了。”

小姐又看了看我的衣服，“对了，这帕子上的东西跟你衣服上绣的这团东西倒是有点像，只是更烦乱，你每年衣服上都绣的这是什么呀？”

“是茶花，我衣服上的是普通茶花，给小姐绣的这方帕子上是十八学士，有一百三十片花瓣，所以看起来繁复很多。”

小姐不可思议的又看了看，“这真是茶花？”

“是啊，不像吗？”

“哈哈哈哈哈哈……”小姐这次捧腹大笑，好不容易才停下，“好了好了，你的心意我领了，以后还是别秀了，做点别的吧。还好你做了我贴身丫鬟，也不用做绣活，不然靠这手艺不得饿死。对了，你老秀茶花做什么？”

我一本正经道：“我听小翠说小姐的名字是茶花的意思，所以才绣的茶花。”

“我名字是茶花的意思，你便秀茶花？这又是为何？”

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因为我喜欢茶花，因为我喜欢小姐。”

小姐一愣，笑得前仰后合，“你这小丫鬟，怎么跟个怀春的少女一样？”

小姐很喜欢到外面玩，我们经常去且南上上玩，且南山上很漂亮，风景一年四季都美，她还专门在且南上的山腰上命人搭了一间棚子，有时我们在山上玩累了便在这里歇脚。

我觉得这棚子很单调不漂亮，便把山上觉得好看的花草都弄了进来，棚子里布满花草，我觉得漂亮极了，还向小姐邀功，小姐却笑着摇摇头说花草太多了会变得俗气，但她却没让人把我弄的东西拿出去，小姐总是这样纵着我。

一天，我们走进棚子便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在棚子里，他一转身是那样的丰神俊逸，这时我才明白小姐说的花草太多会俗气的话，此刻那些野花野草在棚子里，我只觉得是她们俗不可耐。他很像我梦里都不敢梦的如意郎君，我看着他不禁有一瞬间的傻笑。

公子说他叫驭齐，他看起来像一位书生，又像一位方外游士，他看小姐的时候眼睛一瞬不瞬，眼底还都是笑意。

我其实也在看他，可他们二人互相眼里只有对方，我把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深深压下，转而退出了草棚。

小姐不能每日出门，但只几天没出门，驭齐居然登门做了小姐的武术师父，能再见到驭齐，我心里不知道有多激动。

我为他和小姐打掩护，传话，传情书，他托我转达每一句话时的神情语气，我都能记忆很久，虽然话是给小姐的，但他是冲我说的，这样想着，我不禁又会傻笑。

我不敢奢望他，但小姐和他都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喜欢的人，他们俩能在一起，而我又能在他们旁边服侍他们，只是想想我就觉得以后的人生十分满足。

可小姐有一日却陷入了愁云中，最近年关，府里的师父们都可以在家休沐一月，驭齐已经好几天没来府上了，要等过了十五才会再过来。小姐对我说家族可能会把她许配给皇族，小姐说她不知道要不要和驭齐私奔。

小姐怎么能嫁给皇族？这意味着我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了吗？

我不知道我说出那样的话是不是出于私心，但我还是说了，“小姐，你和驭齐公子私奔吧，忠儿会永远在旁服侍你，即便你离开了家族，忠儿也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这些年小姐赏了我不少财物，拿着这些财物，我想我们三个人以后虽不能大富，但也可以衣食无忧了。

小姐眼睛瞬间又明亮起来，她在屋里来回踱着步，思索着，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要和驭齐私奔。

她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去找驭齐，请驭齐正月十五的时候在且南山脚下等她一起私奔，这些钱让我帮着驭齐这段时间在外打点，找辆马车，再找个远离且南郡的地方置个宅子，他们今后可以一起生活。

我开心的拿着钱出了门，把自己的钱财也都带上去找驭齐。他果然在且南山上的棚子里。

其实我都不知道他住哪里，只知道可以在这里找到他。

我把家里要把小姐嫁给皇族以及小姐要和他私奔的话说了，他先是一愣，随后脸上竟然有了一丝红晕，动作不自然的接过来钱，然后点了头。

我第一次见他这样不从容的神态，差点失了神，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了。

我买了一架马车，去人牙子那里买了个会赶车的少年，这趟出门不会再回去，与其雇个走街串巷会把事情说出去的车夫，不如用自己人，况且驭齐一直没有小厮随从，此番买这个少年送他今后还能服侍他，也算一举两得了。

驭齐倒没推却，还给少年取了个名字叫辛落，辛落驾车带我们去了别的郡县，我们在那里买了一处干净的宅子，置办了生活的一应物什。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又回到且南山脚下等小姐。

驭齐不便来洛府，我十五这天子时一过就回了洛府接应小姐，还好脚门处的家丁和我相熟放我进来了。进了府我却四处寻不见小姐，向小姐其他的丫鬟询问才知道，原来赐婚圣旨已下，让小姐今日就启程去往都城，小姐偷跑被家人发现了，家人便把她罚跪在祠堂里。

我听了后大急，小姐如今要要和别人私奔的事情被家里知晓，她还怎么能走出洛府。

我去了祠堂，门口有人把手，小姐出不来，但我可以进去。昏黄的两盏油灯下，小姐脊背笔直的跪在软垫上。

“小姐，小姐。”

小姐回过头来，看到我很开心，她从垫子上起来走得比我还快，想来是没跪多久，“忠儿，他答应了吗？”

“当然！小姐你这么好，还要跟他私奔，他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不答应。”

小姐笑得更开心了，“我就知道，他虽看上去古板，但其实胆子大得很。”

我俩都不禁捂着嘴笑起来。

“对了，小姐，他们怎么知道你要去私奔的？”

“他们今天就要我上京，我等不及今早和驭齐约的时间了，于是晚上就收拾好东西要走，没想到被他们发现了。”

“他们问我这么好的姻缘为什么要逃，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我被问的烦了，便承认了。然后他们就把我关在这儿了。”

“小姐，我再去找驭齐商量商量我们怎么逃吧？”

小姐这会儿躺下了，把跪垫当成枕头枕在脑后，又给我扔了一个跪垫，“先睡吧，你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这会儿应该没人管我跪不跪了，等睡好觉再去。”

我想说什么，不过看小姐一副淡定的模样，便跟着她一起睡下了，而且我很愿意接受小姐对我的好，我睡着时甚至嘴角带着笑。

不过第二天我便笑不出来了。天亮了，洛府做出了决定，他们要将小姐沉塘而死，以表对皇室的忠诚。我很后悔昨天没有抹黑出去找驭齐。

天还不亮，洛家便开始举行沉塘，他们选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我哭着喊着追着队伍跑，这里离且南山脚下有些远，找驭齐的话来回根本来不及，而且驭齐不过是个教武术的师父，功夫再高也难敌洛府人多势众。

我死死抓着装小姐的笼子，他们一路抬着小姐，我便一路抓着。小姐面色灰白的在里面，但她一路上一句求饶的话也不说，我的手渗出了血，竹条被染红了一片。

很快到了水边，小姐捂着脸哭起来，“驭齐，对不起，我不能赴约了。”

我疯狂的阻拦着他们把小姐扔下去，我大骂洛府人的无情，用力撕打着抬笼子的劳力，可这一切都是徒劳，我轻而易举的就被人扔到了一边，我又连滚带爬回了笼子边，“把我也关进去！我要陪着小姐！”

洛家的人没什么犹豫，他们说我窜通外男拐带小姐，本来也要受罚的，便打开笼子把我也关了进去。

小姐愣愣的看着我，然后哭着抱住了我，“傻丫头，死我一个还不够吗？”

我掏出帕子帮小姐擦泪，“小姐别怕，忠儿永远陪着你。”不知怎的，我此刻心里很平静，又想起了驭齐，离约定的时间已经有一盏茶的时间了，不知道他在且南山脚下有没有在想我们为什么还没有来。

小姐也不哭了，“你说他一会儿会等我们等的着急吗？要是他知道我死了，会不会难过？”

“一定会的！”我握紧小姐的手，眼神坚定的看着她，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想起我这个小丫头，只要还记得我和他一起坐车、置宅子、一路同行过就好。

现在是正月十五，虽然这里是很南边，但水里应该还是很冷的，我正做好了下水赴死的准备，突然，驭齐来了。

是飞来的。

我惊诧的看着他轻而易举的让笼子灰飞烟灭，然后我和小姐也飞在了空中，只不过小姐在他怀里，而我就在旁边，我们几个眨眼的功夫便到了且南山脚下约定好见面的地方，那里还停着一辆马车，辛落也呆呆的看着天上的我们，样子很吃惊。

我们三人落了地，小姐委屈的看着微笑着的驭齐，一把把他推开，“你还笑，我刚才都差点死了。”

驭齐突然笑着，“你放心，即便你死了，我也能让你复生。只要你愿意，可以永远都不死。”

“你是妖怪吗？”

“我是你们说的所谓的神仙。”

小姐点点头，“看你确实有点像呢。”

驭齐哈哈大笑，“本来怕吓到你就一直没说，这下瞒不住了。”

“不用瞒我，纵你是穷凶极恶的妖怪我也不怕。”小姐认真的看着驭齐。

辛落驾着马车，我们依然去了原先置办好的宅子，因为驭齐虽然是神仙，但却没有一屋半宅，我们剩下的都是凡人，可不能跟他一样每天幕天席地的。

我们四个人在一起生活，日子过得平淡而幸福，但这一切在小姐发现她自己在慢慢变成中年女子而驭齐还是二十左右模样的时候变改变了。

小姐不能接受自己变老而驭齐不老，驭齐便开始教她修行，驭齐说只要修成灵体，便不会再变老，我和辛落得暇了有时也会听一听驭齐讲修行的事，没想到修行这么简单，我只是在旁听听，没几年我便快要修成灵体了，辛落对修行一点都不热衷，修行的很慢。

可是小姐对修行特别用心，她没日没夜的修行，几年下来修为却只涨了一点点，跟辛落差不多。我怕小姐难过，便在快要修成灵体时停止了修炼。

小姐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她如今已将近三十，等修成灵体可能已经人老珠黄了，这是她不能接受的。

我伺候小姐越发小心起来，可还是免不了被她责骂。

突然有一天，小姐不再愁眉不展了，我以为她想通了，没想到她第二日竟留下一封信走了，让驭齐不许找她，不然她就再也不会见驭齐，她让驭齐等她三年，三年后她一定回来。

我们虽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决定等小姐回来。

两年过去，小姐虽没有回来，但我们住的镇上却发生了些奇怪的事，从前也有妖怪，但很少伤人，最近却越来越多会吸人精元的妖怪。

驭齐查看了一番后回来忧心忡忡，他说他要去找我家小姐回来。我有些担心小姐允许他见面的日子还没到他就去见小姐，小姐会生气，但看到驭齐的脸色就没有多说，这么多妖怪横行，小姐在外面要是有危险就糟了。

没两天，小姐就和驭齐一起回来了，我很高兴，因为小姐不光回来了，还恢复了她二十岁时的样子，这说明她至少已经练到了仙级，才能改变自己的容貌，没想到小姐突然开了窍，练的这样快。小姐整个人也比从前开心不少，原来女子变了年轻可以这样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