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莫卿!够了!”听到这里,冬郎含恨抬眸,充满杀气的眼睛死死盯着余莫卿,想要阻止她从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他拒绝同情,他拒绝可怜,他从来就不需要这些廉价的施舍,因为即便这样的慰藉再多,却都填不满他曾经畏惧而胆怯的黑暗时光,无法篡改他那黯淡无光的童年和过往,他最脆弱的伤疤是被掩埋在内心深处,从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和关怀。
可是不等他继续阻拦,背后突然走来两个士兵将他架起,迅速将他的双手绑在一起,让他完全无法反抗。
余莫卿自然不担心冬郎反抗,她这次学了聪明,在永夜来时便迅速做出反应,和永夜一并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让他根本无法反抗。她冷笑,“够了?那下面的,由你自己说?”
冬郎选择沉默,凉薄的笑意愈渐嘲讽,咬牙切齿道,“别装作你有多了解我……”
“我是不了解你,否则你早就活不到今天了。”余莫卿看着冬郎,将利剑交给了一旁的士兵,继续将她知晓的一切说了出来,“你十二岁时被照顾的嬷嬷送出太阳城,流落乡间,一直在躲避父汗的追杀,直到十五岁时跟着西逃的商队一并进入大昭边关,便在乾城拜师学武,发誓讨伐你父汗对你所做过的一切和未曾赐予你的荣耀。十八岁时你遇到三皇子,他为你制造假死避开摄政王的追杀,将你留在乾城以冬郎的身份秘密训练四年,直到二十二岁出关,成他最得力的帮手,除掉他皇权路上的所有挡路者,包括我,包括两个原本可以和解的国家。”
“呵,放屁!”冬郎难得发出一句粗鄙之语,死死瞪着余莫卿,完全否认她所说的一切。
“好,你可以否认这些,左右是你想逃离的,若是没有你的离开,兴许也不会出现当今的局面。”余莫卿并未生气,只是点了点头表示默然,“那咱们就谈谈你如何撺掇三位世子反目,再借三世子之手毒害摄政王,顺便陷害大世子,继而利用三世子闯进皇城在得到消息后大开杀戒的的过程,如何?”
“这……难道就是姐姐这几日一直装病,又让本汗下令责罚二世子,和一直压制调查大世子嫌疑的原因?”突河在一旁听得真切,难得他不曾因冬郎的真实身份而久久不能恢复,还有一丝理智撑着他说话自己的疑惑。
“三皇子派人营救你之后便放出假公主的消息,你料定以国主目前的微弱之权尚且不能自我断定,但朝堂之上必定怀疑上下,允许使臣观婚是必然之举。你来流安的目的很明确,你想要借观婚之名为三皇子除掉我,并且利用这场血色婚礼挑唆两国和气,前有黄巾军之事,后有和亲公主之死,即便两国皇室不曾开口,只怕百姓也看不下去了,民愤难消,两国之战在所难免。这是其一,是你只身前来流安最主要的目的。但这怎么够?为三皇子效命是你心甘情愿,但为你自己,你有更大的私仇要报。”
“你要看着摄政王垂死病榻,摄政王府乱作一团,而那三位世子,反目不说,必定还有一人成为你的替罪羊,帮你挡下一切罪责,而你则逍遥千里,不用担心自己被怀疑。你并不知道大世子远在南都之事,你唯一知道的是三位世子宿怨已久,而摄政王那封无字诏,更是能够触发他们矛盾最大化的契机。摄政王暴病并非偶然,是你一直撺掇三世子,尤其是在摄政王即将传位大世子的消息流传之后,你以三世子门客之名,告诉三世子只要摄政王一倒,二世子便能牵制大世子,当他两人互咬时,三世子便能坐享其成。你知晓大世子鲁莽的性子,尤其是在激将之下必定会乱咬他人,他和二世子的怨怒你未必知晓其中细节,但稍加推断你绝对猜得到他俩的水火不容。恰好此时朝堂施压,三世子还没有动手,你便设计嫁祸大世子,三世子看到两人互咬必定猜测是二世子动手,也不会多想什么。消息走漏,朝堂第二日便捉拿大世子,这其中三世子的力荐肯定也起了作用,但众人眼里是秉公职守,又有谁会多怀疑一分?而在此之间,你还留了一手。你将书馆有关自己的记录统统抹去,甚至妄图闯入宗人府抹去自己的存在。这一次你已经不是因为自己私生子的名分而耻辱,是为了不让别人猜测到你头上,更让别人永远不会明白为何摄政王的子女当中,会出现一个闻所未闻的私生子。因为你已经打定主意,三世子就是你的替罪羊!只要将凶手之名安在三世子身上,天下人唾骂的是此等卖国贼人,又怎会知晓摄政王还有另一位毫无人性的子嗣?”
余莫卿话音落,素手直指三世子的方向,语气十分笃定。
“他……他只说是……他说只要我按照他说的……便能……便能稳坐王位……他也说了,那不是毒药……不是……只是让父汗昏睡,根本不会……不会出事的……只要我耐心等待,王位正统便会顺位至本王……本王……也无须再担心大哥和二哥……他他……”三世子清秀的脸庞闪过不可置信,看向冬郎的双眼甚有懊悔之意,“他说,只要……只要我带他们入皇城,尤其是在确认殿前没有阻碍,国主身边防护……”
越往后,突林的声音愈渐减小,可怕的念头占据他混沌的脑袋,令他浑身发颤,他明白自己已经在犯一个什么样的错误,他根本不敢相信,而自己却差点成为这个刽子手。他将视线从冬郎脸上别开,他根本不敢承认,眼前这一个牵着自己鼻子走的人,除却是这一场血色婚礼的罪魁祸首,竟然是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不愿承认,自己竟一点破绽都未曾识别,甚至还几次轻信,因为他眼中也被那梦寐以求的王位迷乱的心智。他看向那些已经被降服的“使臣”,“原来……他们一早就不是来观婚……他们……他们原本就是奉命执行任务的死士……”
“这是当然,千里迢迢从大昭赶来确认公主的真假,结果却连一个队的人都不够,这不是早有预谋又是什么?”余莫卿冷笑不止,眸中的清亮并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处,“不过,他们并非死士,他们是杀手,从小训练,或者说从加入杀手的阵营时,便已经被毒聋毒哑,他们活着的唯一目的是执行命令,而他们的命令便是血洗婚礼,将我等杀害,封锁太阳宫中,随即昭告天下,两国之和到此为止,必有生死一战。”
大殿前的血性之气还未消散,余莫卿只觉死亡的味道太过熟悉,这些假扮使臣的杀手们大多被降服,因不能开口也听不到,眼中无神空荡,好似灵魂出窍。余莫卿知道是什么感觉,是一个杀手失去最后的尊严和希望的时候,他们不是死士,他们并不会自戕。他们知道任务失败的下场,但这个下场兴许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惨烈。余莫卿仿佛看到当年训练时的残酷,那些年轻的生命被迫成为杀手,虽然不是如此毒聋毒哑,但他们的灵魂早已被戕害,带着残躯活在世上,行尸走肉般执行任务,从不珍惜在他们眼里廉价的生命。
“你……”碍于身子不方便,三世子的万分怒气无处宣泄,只能坐在轮椅上干瞪着冬郎。
“三世子与其为他动怒,倒不如好好反思自己为何鬼迷心窍?”余莫卿并未忘记三世子在一场混乱之中所起的作用,不禁提醒到这位虽不及冬郎但却也少不了罪责的男子。
“我……”三世子好似被窥探什么,一时抿着唇有些无措。兴许不知从何说起,他眼中神色复杂。良久他面带痛苦,仿佛是拼尽全力,颤抖地回道,语气甚至带着些许懊恼的哭腔,“我没有……没有……”
余莫卿冷冷看向他,她料想三世子也不会亲自承认的,便替他说道,“因为你恨……你恨始作俑者的大哥,你恨粗暴动手的二哥,更恨包庇隐瞒的父汗,还有已经残废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