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鸡才刚刚叫,庄十三被拉起床的时候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和她截然相反的是旁边的如九斤,他精神奕奕眼神发亮,俨然是个了不得的好日子,仿佛过了今天庄十三就能一跃龙门金榜题名似的。
其实这才是正常的起床时间,只不过平日庄十三坚持的是“一觉睡到自然醒”宗旨,如九斤心疼她长身体也就听之任之了。
顶着黑,如九斤拉着庄十三到新布置的书房,清晨的曦光擦着房檐落了一小格在桌上,里面已经有个儒生打扮的五十往上的女子坐在上首了。
见他们进来,女子从嗓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如九斤殷勤道:“十三,还不快拜见杨先生。”
“师徒名分未定,先生说不上。”那女子顿了顿似是觉得欠妥,在气派上还差了些,又补了两句,“老妇人还得看看资质,可不是什么人我都收的。”
“那是那是。”如九斤应和到。
这时十三才看清这位先生的模样,本来她想象了许久,有须发皆白仙风道骨款的,也有风度翩翩气质高华款的,可惜眼前这位似乎两头不靠,整个就是一自视甚高的腐儒。
也不是演电影,哪里来这么多世外高人呢,这种才是正常的——十三安慰自己。
不管性别男女,天下所有腐儒的味道大概都是相同的,那做作的神态,一对“读书人的见识市井刁民不懂”的朝上鼻孔,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有真才实学的。
这位杨先生五十有六,勉强算是有功名在身,靠着一个秀才的名头从二十六混到了五十六,年纪大了再没了力气进京赶考,只帮人写写文书,教教学生混口饭吃。玉人馆不是正经地方,便是没有功名的识字先生也不愿意进来,如九斤能请到这样一位“体面人”全赖杨先生后院那些男人实在养不起了,又不肯让他们出来干活,急得正抓耳挠腮,耐不住腹中窘迫,只得捏了鼻子进了这玉人馆,颇有“一世清白尽毁于此”的悲凉壮阔。
庄十三抬头打量样先生,从脚上的鞋到腰间络子全是如九斤新置办的,做衣服的布料她还在如九斤房里看见过,全都是钱呐,庄十三忍不住在心里拨起了小算盘。
又见如九斤奉上厚厚的红封,还没放稳当呢,便掉进了杨先生的袖子,庄十三只觉得肉痛的快要麻木了,恨不能马上大声告诉如九斤用不着这么费钱的先生了,他女儿是个天才,那些字她全识得,买几本书在家看绰绰有余。
书房挂了圣人画像,庄十三按吩咐跪了一遍,用的是三跪九叩的大礼,接着跪笔仙人,又跪那位杨先生,末了,杨先生敷衍了几句,用毛笔沾了红朱砂替十三在额心点了一颗痣作开笔礼,意祝开智。至此,庄十三算是正式开始读书了。
第一日并没有课业,只是训了几句常用的话,又交代了课堂规矩便让她回去了。
“爹爹,我不喜欢这个先生,能换一个么?”回去路上,庄十三尝试表达一下自己的意见,“你看她也不喜欢我,总不想搭理我一样。”
“胡说!怎么随便议论先生。”如九斤不快打断她,“不可以在先生面前顽皮,听先生话好好读书,你学好了先生自然喜欢你。”
庄十三知道这回爹爹是不给她退路了。
接下来的几天,庄十三只觉得每天都在煎熬,这位老先生显然不会教学生,满嘴都是之乎者也圣人这圣人那,什么高深喜欢用什么。上起课来一讲便是两个时辰,手段无非两种,读,他读和让十三读,抄,读完的文章就接着抄,字丑也没关系,继续抄便是了,总能琢磨出来不是。
即便十三是个作弊的,这几天下来也有些受不住了,她有时候猜想若是个一般四五岁小孩,恐怕正常孩子都得被这庸师给逼傻了。
但她也知道读书这件事在如九斤心里多么神圣,无论她怎么解释都会被认为是孩子贪玩,索性也不去想正面解决,只一天天暗地里盘算一定要把这个先生弄走,蹉跎生命不说,多呆一天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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