嬛婍适时在煤球心上插了一把刀子。
“我们人类……”
她强调着“我们”。
“我们人类中,有一位罗马尼亚的哲学家说过——决定我们祖国的,不是所住的国家,而是语言,请别弄错……我们的【母语】,才是真正的故乡。”
煤球睁大了眼睛,想起小主子和小主子的孩子——他们忘记了【母语】。
野兽听不懂人类的语言,更听不懂人类的母语。
大水牛显然听不懂叶北的话。
它猛地一扭头!
只听咔啦一声——叶北感觉自己的腰断了,整条脊椎大龙断得干干净净,修罗骨虽然强韧,却照顾不到关节,脊椎骨让怪力扯作三十三截。
叶北咳出了血,殷红的血浆溅上水牛的牛铃鼻环,喷出去老远,洒在远处荒废许久的水稻田里,泼在收割机上,和耒水河里的垃圾袋与死鱼融为一体。
管子阳吓得脸色苍白,鞋子都掉了。
这小子蹬着腿,也顾不上形象,更顾不上喋血奋战的同僚叶先生。
他要往公路逃,可是逃不出几步,突然一个趔趄,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腿,眼看他摔在泥坡上,摔得灰头土脸,穿着一身萨满大袄,却因为疼痛,软弱得落下泪来。
煤球很失望:“他真的很弱……”
嬛婍眼中却有玩味之意,恍然大悟。
“哈!居然是这样!哈哈哈哈哈……奴才啊,我的父亲,你将我带到人类世界,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听叶北大喊。
“搭把手啊!小哥哥?帮个忙!有什么本事都拿出来呀!你不是天枢的吗?就算是文职身上也有防身道具吧?”
管子阳不管不顾,只想往坡上爬。
他声色俱厉神情阴桀,满脸的鼻涕和眼泪:“你拖住这怪物!拖住它!我才不想死呐!我那么年轻!还没活够啊!”
“那你跑远点儿……噗哈!”话音未落,叶北叫水牛一角顶穿了肚子,像个破布娃娃似的甩来甩去。
管子阳就像是一头野兽,在泥坡上扭着身子,可是任凭他如何逃跑,却完全动弹不得。
煤球的眼神越来越冷:“小主子不会见死不救,也不会像他这样……看来,我的好运到此为止……”
嬛婍捂着下巴,若有所思。
又看见,天枢科员的脚腕上,缠着一条红黄黑三色的粗绳,和管子阳身上的萨满神袍一样,是同一种配色。
煤球眼中有嫌弃:“我不想回天枢,让我安乐死吧,这种人没有能力妥善地处置我。也没有能力当我的宠物。”
嬛婍:“等一下……”
缠在小科员腿上的东西,不是什么粗绳。
而是一条蛇。
没错,是一条三色蛇的蛇尾!
管子阳面露惧色,在和大蛇对话。
“你说什么?你要我回去干仗?我呸!你这是谋杀!”
他刨开泥土,拿起石头,往叶北和水牛脑袋上扔,根本就分不清敌友!
叶先生好不容易缓过来一口气,叫飞来的石块打得脑袋一歪,意识模糊之时,又叫蛮牛的牛蹄踢得倒飞出去。
煤球在一旁看得怒气冲天,要上去帮忙。
阿嬛将小黑猫抓了回来:“不,不不不……煤球,我觉得,你遇上了一个对的人。”
水牛挣开叶北的钳制,奔向管子阳。
千钧一发之际。
一条三色环蛇从草中立起,口吐人言。
“站起来!老家伙!站起来!面对我,面对万物灵长!”
这条蛇,是萨满的灵魂伙伴,是管子阳的保家妖仙。
管子阳惊恐:“不要!我不要!”
没等主仆二人交流完毕,蛮牛一个冲顶,声势动天。
又见三色环蛇卷住了水牛的脑袋,蒙住了敌人的眼睛,奋力将牛头往一侧引。
轰——的一声,蛮牛一头撞进泥丘之中,动弹不得,炸出满天的碎土块,像是下雨一样落下。
天枢科员叫恐怖的冲击力掀到半空,落在松软的泥巴里。
三色环蛇受了伤,游走到管子阳身边时蛇鳞染血,一节节白腹鳞甲留有恐怖的挫伤。
煤球骂道:“真是个拖后腿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嬛婍面容严肃:“不……不是……”
——只需要三十三秒。煤球就能得到【命运】的答案。
叶北奄奄一息,从地上爬起。
煤球蓄势待发,亮出了爪子。
田地里,三色蛇用尾巴敲打着皮鼓,吹起唢呐。
是出生时响起的大喜之乐。
是死亡时吊唁的发丧之声。
——蛇妖开始唱起翰仁和哈尼的歌谣。
它是萨满教的异语歌,是生命之魂与思想之魂。
天枢科员的人类之身,眼中渐渐变得清明。
三色环蛇的野兽之身,眼中逐渐有了恐惧。
父女俩和煤球的灵视之中——这位年轻的萨满和蛇怪,完完全全交换了身体。
不!不对!
与其说是交换身体,不如说,是【归位】。
因为妖怪可学不会萨满巫师的歌谣。
管子阳从蛇身回到了人身。
他朝蛇妖憨笑:“对不起啊,你的身体被我搞坏了。”
蛇妖骂道:“疼死我了!你就不会小心一点吗?!没用的废物!”
萨满教中又有东北野仙保家的说法,出马弟子可用万物之灵,请神上身来保护自己。
煤球恍然大悟:“刚才……是那条臭蛇,躲进了他的人身?”
“没错,它有红黄黑三种颜色,环形花纹,又叫牛奶蛇,没有毒性,性情温顺胆小。适合当做宠物,这种生物要是变成妖怪,也没什么天赋神通来保护自己,非常弱……”嬛婍正儿八经,老爹说的科普栏目她一个都没落下,“但是,有一种蛇,和牛奶蛇长得非常像,也是三色红黑黄,叫做珊瑚蛇,有剧毒。”
嬛婍望着那位天枢科员,他回到人身之后,完完全全变了样。
煤球这才反应过来。
刚才看似莽撞软弱的天枢科员,其实是一条蛇妖用人身在避灾。
——而现在的管子阳,才算【灵肉合一】的萨满巫师。
尚且年幼的天枢科员摘下了皮帽,给叶北敬礼。
“叶北探员!不好意思呀!我从小到大,都喜欢把人身借给它……想让它体会体会我的难处,没想到给你添麻烦啦。我是天枢文曲系科,三十三号科员,管子阳。”
声音洪亮,有北方男儿的豪气。
叶北还礼时,兀然一惊。
那头蛮牛好不容易从泥地里拔出了脑袋,往管小哥这头猛冲!
——只在瞬间!
一瞬之间!
管小哥稍稍往侧边踏开两步,手中攥着唢呐上的红手绢,轻飘飘地往上拨弄。
大水牛与目标差之毫厘,眼中只有这片红绢。
管子阳拿住蛇妖的脑袋,往蛮牛的尾巴上轻轻一点,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水牛像是脱线的木偶瘫痪在地,两只眼睛原本怒气冲天,一下子瞳孔放大,身上的蒸汽也渐渐消散,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嬛婍脸上有【理所应当】的镇定。
煤球则是不可思议地盯着这幼年萨满,管子阳自【归位】起,身上便涌现出了惊人的魄力。
咚——
水牛一头栽进泥里,有气进没气出。
最终,一命呜呼。
叶北上前详看,才发现水牛的尸身上多了两个小孔,又看管子阳手中攥着瑟瑟发抖的蛇妖,亮出两颗毒牙。
管子阳说:“虽然我不喜欢打架,可是认真起来,我不会害怕。”
他将胸口的工作牌翻了个面。
【文曲】变成了【武曲】。
他朝叶北探员展示着手里的蛇。
“这是我的保家仙,知识渊博,负责文曲系科的科研任务,而我和一般的出马弟子不同,他们是请神佑身,而我嘛,一直都是我和我的家人在保护这只怪蛇。”
叶北汗颜……
嬛婍小声提示着煤球:“愣着干嘛呀?你的【命运】来啦。”
煤球犹豫不决,它看见那个大男孩丢了鞋子。
它匆匆跑去叶先生的卡车上,抱着一双皮靴跑了回来。这是小主子临别时,送给煤球的,是一对人类用的防水皮靴,给它过冬时钻进去取暖用。
它跑的急了,却不小心勾住了一颗毛线球,等它冲回小土丘,身旁滚下一团红线——一路滚到管子阳脚边,刚好线团也用完了。
它的【命运】,远在天边,也近在眼前。
这位萨满勇士的所作所为真是不可思议——居然敢将人身借给妖怪,听上去,一借还是好十几年。
煤球的少女心一下子沦陷了,小爪子抓住了嬛婍的衣袂,开始发花痴。
“他好帅气......他好可爱……他好迷人……”
嬛婍捂着脸,没眼看:“你们都是零零后啊。”
叶北细细思索,他得出了一个比较靠谱的结论。
“整个天枢,战斗力最弱的就是武装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