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有一个地方,能比这里,更适合他终老了。
在这屋子里,
他先后送走了一双儿女和相伴多年的妻子。而今,他快要死了,却没有人来送他了。
想一想,真是悲凉的紧。
人生飘零久。
除了那些断了联系的军中好友,他少年时期的朋友,中年时期的亲人,每一个都先他而去。而今,将要轮到他了,到时候,谁会为他埋上那一g土、哭上那一回子呢?
G――
人生啊――
说不清那漫长的时光里,到底是苦乐多还是哀愁多。
他少年是跳脱的性子,有些急躁,到了军中,经常会因为火爆的脾气而和人干架,但久而久之,也收获了一些个性相投的好友。但那些好友,几乎在一场场接连不断的战事中消磨了大半。剩下的,不是少了胳膊,就是残了双腿,回到原籍以后,道路书信俱不通,后来也不知道到底是死了还是还活着。
一辈子啊,就这样到了最后的时候了。
周梁靠在门前,看夕阳慢慢从门槛里头移到外头。
一天的时间就这样匆匆的溜走了。
抓也抓不住的。
纵使感慨伤怀,它也是丝毫不肯为你多加停留的。
周梁他又陷入了往事。
他发现自己最近很容易回忆过去,也许是老的快要死去的缘故。过往的一幕幕,像是走马灯,经常会因为一个偶然的契机被触发了连环播放的按钮。曾经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也逐一清晰的浮出水面。
草堂内瞌睡搞怪的日子,昏沉沉的夏季,还有先生突然伸过来的那冰凉温柔的手堪堪扶住自己将要磕在桌子上的头......小三子文静的看着书,六子皱着眉头,他脑筋不大灵光,所以一旦学了新的东西,便苦的鼻子眉毛都皱在了一起,但纵使如此,六子也是极为认真耐心的......阿夜握着笔,笔尖的墨掉在纸上晕开一大团,他浑然不觉,仍是目光放空的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周梁又想起后来先生给他们取学名儿。泥猴儿是他的诨号,大名儿什么的还没取上。按照他伯伯家各位堂哥们取名的排序,他该是叫周大地、周山坡之类的名字。
先生说取一个好听的名儿,给了他们三个选择,一个乘风,一个破浪,一个栋梁。
他选了听起来最气派的那个――栋梁。谁家屋子没有支撑的梁子啊?都有。先生说,支撑国家的梁子叫栋梁。他感觉这个名字光是听起来就气派的让人浑身充满了干劲儿。
六子选了破浪,小三子选了乘风,他是栋梁。那个时候的他感觉,什么风啊浪啊的,都不如他的梁子实在气派。
梁子很重要,一个房子的根基是梁子撑着的,一个国家的根基是他撑着的,因为他是国家的栋梁。
那个时候,年纪小,见识浅,很容易就豪情万丈。
但现在不行了,老咯,也就豪不起来了,情不动了。
他现在看自己的名字,和看堂哥们的名字并没有什么不同。周山坡,周大地,还有周栋梁。
一样儿一样儿的。
没什么差别。
他叫栋梁,最后也没成为栋梁。
同样的,叫山坡和大地的堂哥,也没变成一道山坡或一块大地。但他们前些年死了,化成了一堆黄土,最后和一辈子都没离开过的土地融为一体。
也许是有差别的。
周梁揉了揉想的发昏的脑袋。
或许是少年时拳头血液总是先于脑子先行,所以到了老的时候,他会静下来想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有时候能得到解答,有时候却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