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花事记

第209章 『壹零壹』正煞入邪

也许本来就没有真的想杀楚邝,只不过是用来威慑一下杀鸡儆猴罢。后来的楚昂便决定把老二关去京郊皇陵外头一个荒旧的府邸里,长期幽禁。

楚邝是在二月初八从牢里提出来的,陆梨没有看见人,只听说脸庞憔悴,魁梧的身躯看上去也瘦了不少,但眼睛还是亮的,死寂里隐隐还敛着一抹不羁。

春绿在三天后被送去陪伴,同行的还有小喜子和两个年老的嬷嬷与太监——喜娟依旧留在王府里打理日常。请了旨意进宫来给张贵妃辞行,那时候的张贵妃病在床上,但心神已经安稳下来了。

张贵妃问她:“你二爷从此怕是难翻身了,从前本宫不爱见你,是因你不会来事,但那天御花园的露馅,原不怪你,露不露馅的太子都早已经做了布置,你不应当因此自寻短见。今儿我就问你一句真心话,愿不愿意陪伴我的邝儿,若是愿意,你这便去陪他,今后一心一意无怨无悔;若是不愿意,日后熬不住了或言语伤他、损他,你便把腹中骨肉去了,我即刻赏你出宫回乡。”

春绿听了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卑妾没有怨言,愿一生一世不求所得服侍泰庆王左右。唯只家乡的母亲和弟弟,还请娘娘能替我照拂!”

倒是个柔软重情的好女子。张贵妃闭上眼睛感慨,示意郑嬷嬷把收拾出来的一包体己交与了她。

过仁祥门的时候遇到了皇帝,十六七岁青春单薄,着一袭柳绿袄裙,身段儿也似弱柳扶枝,延颈秀项,肩若削成,屈膝卑微见礼,隐约荷潭旧人面。楚昂看一眼,淡漠掠了过去。并不想再有第二个像那样的女子,命运因自己而太艰难。

出宫的时候顺道拐来看陆梨,她还没有见过陆梨和太子的孩子呢,带来了两条绣工精致的小棉裤,满目贪爱地看着楚忻说:“当初一辆马车摇摇晃晃,把一群姑娘送进宫,你我每个人心里都做着一个绮丽的梦。那时候以为这宫里多少荣华,可进来了才知道,这荣华只与上人有关,与下人是无缘的。讨梅得了这样的结局,我虽同情,却也知她咎由自取,说不出什么。只是那天的事,是我自己对不起你。”

说的是上元夜前套陆梨出宫看花灯的话。

陆梨答她说:“没有谁对不起谁,后宫从来就是这样,谁能真正大义,不算计、不替自己谋划的最终都难逃死路一条。只是各人的立场不同罢了,你要这样说,那我也对不起你。”

又给了春绿两包助孕安胎、养生解酒的药茶,宽抚道:“二爷重情,你这样的时刻陪着他,他这辈子无论如何,也都不会再怠慢你。有个孩子就是保命的盾牌,这些东西你拿去。”

春绿并没有怀孕,那不过是楚邹揪着张贵妃的痛点,还有他父皇心中某个久远的愧欠,而设的一个局罢。这些年,他已经把他的父皇看透了。

楚邹帮楚邝,倒也并非是大义。老二这样的角色,是不能流放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将野老虎拘成一只猫。让他生儿育女、苦苦憋郁,直到将他一身的锐气,硬生生在柴米油盐、奶-水尿布中耗煞为止。

这之后几年的陆梨,一直都不间断的给春绿送过接济,也为着是给楚邹买个好脸,万事不做到太绝。

去了那京郊荒府,日子一定难过,春绿也没客气便接了过来,辞别道:“我对二爷无所求,只求他这个人在就好。从前他高高在上,总怕他将来又有别人,现今这样无权无势,虽苦些,倒可以守着了。”说着搭腕一揖便出去了。

听说宋玉妍后来带着丫鬟,曾偷偷出去找过楚邝两回,楚邝没见她,只隔着院子叫她回去。二月底时,宋玉妍忽然便跪请撤去太子妃这门亲事,愿自请去高丽与李世子联姻。

那会儿陆梨已经和楚邹同住东宫,已是不可能再嫁高丽,而楚邹,更不肯安分成亲。皇帝对这个提议倒是中肯的,配婚的郡主早晚都是高丽王后,换齐王府的闺女、换二公主楚池都不合适,那便等于为齐王与老二又添羽翼。而宋家对自己最为忠心,女儿做了王世子妃也不怕节外生枝,又可作为对宋家的一种补偿,到底将来也是一个王朝之后。问宋岩,那时候的宋玉柔已经把三公主拐跑了,宋岩心中有愧说不出什么,便算是这样定了下来。

老二谋反一事告停,楚邹便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朝臣们奏折如山,言辞咄咄,“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太子有乱常纲,悖逆天地大义,是为礼法所不忍,”跪请皇帝废黜太子之位。肃王和庆王更是隔三差五就叉着腰堵在中极殿门外骂。

楚昂每每听到这些,便板着脸说散朝。这一年多来,他的身体已见疲惫,时感心力不足。年前楚邹刚提出江南“以贪买命”的雷厉严政,这时候是动他不得的,必须给他权利纵他唱黑脸,因着此举对朝廷确实有利,若突然撤去他的威风,那么贪腐卷土重来,楚昂没有把握能压制得住的。即便愠怒这个儿子给自己挖了坑,可也只能是死扛着。

朝臣们很无奈,从小就知道皇四子那是个灾祸,幼年捣乱,少年叛逆,而今大了可好,先隐忍装弱两年,忽然一日就手握了重权,开始干起这种损伦常失礼制的晦事儿了。天地正邪两立,中庸是为人道,太正太邪都是煞。他这是正煞入了魔,天地也都偏心帮他。

一个个唉声叹气着,见怼不开皇帝,只得亲自去到东宫门口规劝。

二月十八的那天早晨,积雪初化,内阁、宗人府与礼部的几个老臣便跪在皇极门外,谆谆善诱道:“君子之道有四德,强于行义,弱于受谏,怵于待禄,慎于治身。勿以恶小而为之,莫以善小而不为。言重则有法,行重则有德。太子不遵祖训,恣行乖戾,无所不至,所行诸事令臣等难以启齿……”

一直从早饭开始讲到了近晌午,楚邹耳朵都听到麻木了,手里头端着一碗米糊,只是心不在焉坐在地毯上喂儿子。陆梨昨夜被他折腾到起不来,这会儿还在床上懒着呢,底下衣裳都被穿,楚邹叫人给拉了帘子。九个月的楚忻盘腿儿坐在他跟前,胃口好,爹爹喂一口,他就卯下半个小勺边儿。忽然看见小摇鼓上粘着一粒米糊,就给用手捻起来送去楚邹嘴边。

呵,小小一点大就知道粒粒皆辛苦了。和他的娘一个样,就知道从犄角旮旯缝里捡些人不要的东西犒劳自己,你就是这么对你爹的?

楚邹也不嫌弃,凑过去含住了,问身旁的楚恪:“那外面的几个老头脸红了么?”

楚恪正在吃茶叶蛋,陆梨亲自给煮的,加了八角茴香还有几种茶叶,特别好吃上口。他一点一点嚼得十分小气,闻言往外看,只看见一排红脑袋和枣色的驼背袍子,他就转回头说:“脸红了,脖子也粗了,还直喘气儿哩。”

都是一群七老八十的,再跪下去莫出人命了。楚邹冲外头一扬下巴:“那就让人抬出去吧。”

“公生明,偏生暗。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望殿下知言善行,回头是岸……”那厢老臣们嘴里话还没说完,马太监叫来一排担架,便叫给人抬出了皇极门。

隔天满朝哗然。

楚邹知道了也只是勾唇一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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