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秀抬眼看着,不禁也被触动了心弦。想起初见皇帝的一幕,二十七八的俊逸天子,眉宇间都是清贵,她彼时只有十六七。桂盛领着劫后余生的她去见张贵妃,忽而看见皇帝着一袭修展龙袍迎面过来,那炫目英姿叫她头也不敢抬,一晃眼十年过去。
两个人就这样无声地走着,然后皇帝问:“你若是朕,会做如何决定?”
锦秀诧了一瞬,顷刻明白过来:“奴婢不敢枉议朝政。”
皇帝不悦:“这里无人,你但说无妨。”
锦秀默了默,只得措辞道:“奴婢幼年为仆,家中长少爷犯了错,倘若错不在根髓,太太便拿身边的跟差做替罚。大少爷毕竟他年要掌家,不好轻易薄了他的尊崇。但若那错错得清浊难辨,便将那听差贬去旁的岗上,明贬暗提,表面以封众人口舌。”
皇帝没有应,只是信步往前走。
锦秀也不知答得对错,心中难捺忐忑,忽而下台阶时走了心,一只野猫“喵”一声窜过来,惊得她脚底下一滑,下意识便抓住了皇帝的袖膀。楚昂伸手一拦,她便仰跌进他怀里,柔软的红唇滑过他削瘦的脸庞。触动三魂,心跳难平。两个人便默默地凝着,皇帝也被恍惚了心神。
淡紫绸缎的衣襟因着动作滑落,露出里头姣好的曲线,锦秀尴尬如窒息。这会儿夜深,周遭已是安静异常,她的手抓在他的臂上,那臂膀肌腱硬朗。四目互相对视着,锦秀的眼里渐渐便镀上了迷恋,那抓着楚昂的手不自觉紧了紧。楚昂睇一眼,然后便松开手叫她起来。
领口开处起伏不定,绑带已松,锦秀低下头揩着里衬,难掩羞赧与颓唐。
皇帝看穿她的渴慕,这么多年了,她悉心照顾着小九,静谧地围绕在自己跟前,他对她的心是看懂的。孩子的眼睛也不会骗人,楚鄎若不是真喜欢她,也不会编那些幼稚的童言哄骗自己听。
楚昂默了默:“这后宫里的女子,朕可以任意宠之,唯你不可。”
锦秀言语悲伤:“皇上可是因为太子爷的那番话?”
楚昂不置可否,只仰目凝着苍穹道:“朕答应过皇后,中宫的地位永远不可逾越,朕此生惦念的女人,也唯她一个。你若是抚养了她的儿子,你便不可有所得。”
锦秀低泣道:“奴婢从未想过要逾越皇后,皇后娘娘的小九能给奴婢照拂,是奴婢几世难修的福分。奴婢只是心疼皇上,看不得皇上忧愁孤单,其余的从未敢做奢想。”
她的衣带断了一截,襟袂在月色下轻拂。一队巡夜的禁卫过来,楚昂便侧过身躯将她一挡。两个人距离贴近,听见她心跳的声音,闻见他龙袍上的雅淡熏香。锦秀指尖揩上楚昂的腰侧,轻颤着啜泣着舍不得放。楚昂便悯恤道:“朕若幸了你,你今生除了朕,在这后宫里便什么也再得不到了。”
锦秀紧着他的龙袍,只把脸庞埋进他清冷的胸膛:“……但求皇上赐奴婢死罪。”
……
那个晚上,锦秀便被留在了乾清宫,成了乾清宫里过了寅正也没离开的第三个女人。头一个是何婉真,第二个是杜若云,第三个是她,一个并不算年轻的大宫女。
在最关键的时刻,楚昂忽然抵在她的耳畔问:“隆丰驾崩之夜,宫中有婴孩降生,此事你当年可有听说?”
锦秀听了便疼爱他,晓得他近日真心被各番局政困扰,连这样的时刻都不能放松。因自己最近时常在万禧的跟前服侍,怕当干系,便含糊应道:“宫里养大的十岁孩子,唯御膳房那个小太监,奴婢其余不知……”
彼时她也不过一个小宫女,楚昂便不再问,只是任身心去了那沧海。
那个晚上的皇帝是失心迷离的,心中不存有爱,只为要将愁绪释放。锦秀从来不知各中的滋味,原是这样的痛并快乐。在那肤骨似要分飞的时刻,她忽然遥遥地想到了朴玉儿的脸,忽然顿悟了那个高丽女子彼时一昧的赴汤蹈火。她想自己也是愿意的。她比朴玉儿苦等了十年,终于等来了这做女人的滋味,然而她比她要幸运,因着那个人是王朝最尊崇的天子。
那个深夜便如同沧海云帆,锦秀只是用温柔承载与暖藉着楚昂,她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她想她应该能叫他离不开自己。
是夜,乾清宫里动静旖旎。天微微亮时她便已自动自觉地醒起,离开。因为知道楚昂不爱自己,也不想叫他在醒来后看到自己,然后难堪。
但那床上的花红,与她娇媚似绽的身段与步姿却瞒不住人。风声还是悄悄地传了出去,各宫主位心里的五味杂陈自不稍说。只能道是她好运吧,天都助她。张贵妃在景仁宫里咬牙切齿,也只能暂时按捺着吃瘪。
去寿康宫请安见了万禧,万禧正往脸上涂着精制的胭脂,她老了五十了也依然不忘光彩高艳。
挑着声儿柔长地笑道:“你倒是爬得快,可别忘了自个的身份,别把事儿做出挑了。”
那隆丰遗有一子的消息,就是她拿捏着锦秀的痛处,叫锦秀散布出去的。假若那孩子被阉成了太监,老十二就得以有理由冠冕堂皇地替隆丰讨伐回来。若不是太监更好,万禧想当垂帘听政的太后,那宫外别苑不受瞩目、荣光不再的日子,熬得她度日如年。
但如今锦秀服侍了皇帝,心都成了他的了。
锦秀把话从耳畔过,面上只是谦卑顺从,跪在地上应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