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所谓的祸端之人瑾黎,则幽幽的笑着,纵是满身是血,脸色苍白,但那双桃花眼里,却染着几许不屑,几许轻蔑,但浑身上下,竟又透露出了几分潇洒的意味。
“我昨夜的确没护好皇后,但以后我即便拼了这条命,也会护皇后娘娘周全,倒是皇上你,皇后娘娘心爱之人,却在她受危之际,你在哪里?是那神庙的簪花节太过热闹,热闹得让皇上你神魂颠倒,认错了心爱之人?”
他毫不客气的再度煽风点火。
平乐王一怒,他凭什么保护叶嫤!凭什么质问于他!
他脸色一沉,再度要朝瑾黎攻去,叶嫤深吸一口气,当即用身子挡在他面前,强行阻拦。
她叶嫤虽也不是什么善类,但做事终究还是有原则的。
瑾黎虽出言不逊,姿态嚣张,但他已然浑身是血,也已被平乐王修理得这般狼狈,此番他仍还在那里谈笑,不过是死要面子的强撑罢了,无需理会便是。
且昨夜瑾黎的确救了她一命,若无瑾黎出手,她此际怕是早已落入霓凰公主手里,也无论平乐王再怎么怒,这回,她也要还瑾黎一个恩,护他一回。
她叶嫤啊,终究是不喜欠人恩情的。
却是她这一阻拦,顿时让平乐王双目圆睁,那双历来深水似潭的眼里,再度失控似的迸出了怒火。
他从未料到,叶嫤竟会为了一个瑾黎而如此阻拦于他。
这其中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凭她的性子,自能猜到瑾黎此人绝不老实,不易控制,且此人都已不容易控制了,自然得杀之而绝后患,她也一直都是精明之人,也该猜得透其中厉害,不会阻拦他,更也不该阻拦他的。
奈何此际,叶嫤竟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强行阻拦,甚至那双落在他面上的眼睛,也像是蒙上了一层苍凉与复杂,像是心事重重,又像是努力在克制什么。
他径直迎上她的眼,突然莫名的被她眼里的哀凉所交缠,一时之间,心口也莫名的痛了一下。
眼见他一直不说话了,叶嫤却自然而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突然冷冷而笑,“你究竟是在怪他怂恿我出府,还是在怪他帮我识破了你那些不可告人之事?”
她终究还是有些失望的。
不止是因为他今日竟要无端的将瑾黎牵扯进来,杀人灭口,更因他终究不曾对她坦白,有意蒙蔽。
若非昨夜亲眼一见,想必旁人在她耳边说破嘴,她也定不会怀疑平乐王分毫。
却也正因是这种发自骨髓里的信任,沉甸甸的信任啊,才让她心头发麻发痛,不知该如何再面对现在的他。
“我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嫤儿,你究竟听那瑾黎说了什么?”平乐王努力克制情绪,无奈低沉的道话。
他心中的不安越发浓烈。
却是这话一出,叶嫤目光颤了颤,眼底浓云四起,仿佛整个人的心都彻底乱了一刹。
却也仅仅是一刹。
仅眨眼之间,她便已挥却了眼中的所有神情,一切的一切,竟全数的归于了平静。
她再度抬眸朝他望来,微微一笑,笑容明媚而又缠绻,低声朝他问:“那你如今,可有什么事瞒着我?”
“不曾。”
平乐王凝她半晌,才心痛而又违心的道了这二字。
有些事,并非一时半会儿能够解释清楚的,而且那个人正值关键,他不能让那个人受得半分伤害,如若不然,棋盘上的棋子便要乱了,那时,重组棋局,无疑是件大危之事。
所以此际,即便面对叶嫤已是有些不安,但他还是选择了隐瞒。
却是片刻之际,叶嫤静静的凝他,“那你爱我吗?”
平乐王迎上叶嫤的眼,回得坦然而又干脆,“爱。”
“我本想如寻常女子那般顺从于你,凡事以你为重,只是我终究是个心胸狭隘之人,学不来大度,也见不得旁人占据你身边的位置。”
说着,咧嘴而笑,笑得柔和至极,只是脱口之言,却又像是带着一种蚀骨的蛊惑,令人稍稍一听,便觉惊心,“子玉,你若爱我,那你便杀了那国相千金身边的婢子如何?”
她的爱,历来都是有极强的占有欲的,即便一直在逼迫自己忍让,逼自己理解他君王的身份,如今却发觉,她根本忍不了,也理解不了。
她没办法与后宫女人分享他,更没法见得他去因为任何理由去亲吻其余女人,天下与权势固然重要,但她只是个女子,她只是想与心爱之人安安稳稳,携手到老。
只是,自古帝王的爱,能持续多久呢?真的能……持续一辈子吗?
瞬时,她心口再度一颤,连带自己都开始迷茫,甚至,不信。
这世上,又哪有什么爱能真正持续一辈子呢?亦如痴情如他,最初不是也爱顾明月爱到肝肠寸断么,后来不仍是被她叶嫤打动了?
或许以后啊,也会有许许多多的顾明月与叶嫤再度打动他,再度让他欣赏与沉沦,是以帝王的爱,何能……长久呢?
越想,脑袋越发一乱,心口,竟也陡跳如雷,像是突然要清醒觉悟一般。
“嫤儿,你累了,我先送你回院休息。”
许久,震撼中的平乐王才稍稍回神过来,伸手牵上了叶嫤的手,脱口的嗓音近乎于小心翼翼的祈求。
如今也只有叶嫤能如此迅速的压制住他浑身的怒火,却是这会儿,他已不敢在多想什么,心乱如麻。
凭她这番话,若他不出所料的话,她应该已是知晓那个人的存在了。
难怪她今日会这般反常,会浑身是刺。
他如今只是想要将她拉回院中,关上门来好生与她和盘托出的解释。倘若这件事已严重到影响他与她之间的感情,那么他便再无隐瞒的勇气。
只因那人虽重要,但他却不敢以此冒险而失去叶嫤。
“子玉,你还未回答我的话。”却是即便如此,叶嫤仍无半许要离开的意思,仍是笑着朝他问。
平乐王眉头一皱,知她是来了脾气的。
却是不及出声,在旁的瑾黎再度笑道:“不过是杀一个无关紧要的婢子罢了。皇上若难以出手,我倒是可以为皇后娘娘代劳。毕竟,国相千金嚣张跋扈,曾经也是与我起过矛盾的,杀她一个婢子,我是狠的下手的。”
“闭嘴!”平乐王冷眼凝他,呵斥一声。
说完,目光朝叶嫤落来,“嫤儿,有些事并非你想的那般简单。你且与我回院,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告诉你,不瞒你了。”
嗓音一落,扣紧叶嫤的手腕,用力将她朝不远处的院门拉去。
叶嫤满心嘈杂,这回也终究不曾拒绝,只是待被他拉着出得院门时,瑾黎突然在背后笑着出声,“帝王之宠历来不会长久,毕竟后宫三千,莺莺燕燕,哪国帝王能对各类美色把持得住,还是像我们这般普通男子要安分可靠些。”
这话着实是厚脸皮了。
在场几名瑾黎的侍奴眼神一僵,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鼻子。
若是连他们家公子都安分可靠的话,那这天底下便到处都是可靠之人了。
平乐王与叶嫤终究不曾理会他,仅一路往前,回了自己的院子。
待将叶嫤拉着坐定在主屋的软榻上后,平乐王黑着脸过去亲自合上了屋门,或许是浑身的煞气太过逼人,惹得守在院中的侍奴们与柳神医皆心有畏惧,只觉黑云压顶。
“嫤儿,身上的伤口痛不痛?”
奈何即便满身怒意,却待坐定在叶嫤身边,一切的一切终究还是层层化开,他皱起了眉头,担忧叶嫤的伤势。
也这才发现,叶嫤的唇瓣有些发白与干裂,眼底卷着几许疲倦与痛色,仿佛这一番走动的确是扯到了伤口。
他面色彻底的柔和下来,心疼不已,忍不住抬手想抬手过来查探叶嫤的伤口,却是指尖还未碰上叶嫤的肩膀,叶嫤便已低声道话,“子玉,那国相千金身边的婢子明月,究竟只是个与顾明月相貌相似的女子,还是……她就是顾明月本人。”
这句话,自打昨夜见得他吻那个女子时便已汹汹而生,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只是昨夜,她终究还是忍下了,不曾跑过去当面对质。
平乐王伸过去的手下意识僵在了半空。
虽已打算对她和盘托出,但有些事,极其特殊,已无法干脆的启齿。
“还是不愿说吗?”叶嫤微微一笑,语气柔和,却是在委婉逼迫。
平乐王叹息一声,缩回手来,即便再不愿,却也还是如实回话,“那人,是顾明月本人。”
叶嫤浑身一颤,目光也跟着一颤,突然间,咧嘴笑了。
这个答案,昨夜也是在心中猜测过的,本以为自己早有思想准备,但如今听他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她终究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顾明月……竟然,没死。
他昨夜吻的,竟然,也是顾明月本人。
思绪突然凝固,她惨白着脸色,小心翼翼的伸手捂上了心口,心痛如绞的感觉,或许,就是现在这种痛得快要死掉的感觉了吧。
她本以为她与顾明月之争,是她叶嫤对她取而代之的当了皇后,是她叶嫤最终获胜,却不料顾明月终究是阴魂不散,这回,竟还‘死而复生’了!
“她不是死了吗?怎在大岳国都出现了?”她语气越发幽远,话语也稍稍有些断续,说着,目光再度朝他落来,“你昨夜,又为何要……吻她?”
是不是往日顾明月的死,是一个局,一个仅仅是迷惑她叶嫤的局?让她以为顾明月死了,从而,便对顾明月的前仇旧恨不再追究,彻底风化?
平乐王身形一紧,落在叶嫤面上的目光更显不安。
昨夜的一切,她竟然都知道了。
如此说来,昨夜那般场面,她是看到了吗?
意识到这点,平乐王终究极为难得的慌了,怕叶嫤多想,他急忙抬头朝叶嫤望来,“顾明月的确没死。嫤儿,当初在大昭皇宫,我也的确是想杀她的,只是顾太傅对母妃有恩,顾明月又是他唯一子嗣,再加之顾明月磕头求饶,百般认错,我一时心软,也只是想给顾太傅留后。我本以为顾明月浑身是伤定会死在流放途中,不料她竟阴差阳错的来了大岳国都,更还做起了大岳国相千金的婢女。”
“她因姿色出众,勾上了大岳国相。如今虽仍为婢子身份,暗中得大岳国相宠爱,百依百顺。大岳国相此人不可小觑,狡诈阴险,我与顾明月接触,只是想利用顾明月来为大岳国相吹些耳边风,改变大岳局势。你许是不知,近些日子,大岳国相对大岳皇族越发逼得紧,大岳国之内乱也即将爆发了。只要大岳乱了,大梁势必插手分羹,但大梁之人却不知大岳皇族与大岳国相一直有个秘密的多年承诺,那便是内乱可打,但国不可沦落他国之肉。他们可因内乱打个不可开交,但绝不允许外国随意举兵侵犯。到时候,只要大梁领军插手,大岳之人定会停止内乱,同仇敌忾对抗大梁,给大梁一个措手不及。而我们大昭,只需隔岸观火,再……”
他一点一点的对叶嫤分析,有意让叶嫤明白他的苦心。
毕竟,大岳之人个个彪悍,的确不容易对付,再加之还有大梁为敌,几面夹击之下,他要赢得此仗,并不是他表面表现得的那般容易。
他需要谋划,需要不计一切的利用人心,需要挖掘大岳皇族,大岳国相,以及梁人的短板,他更需要布控一切,争取万无一失。
毕竟,这是在打仗,是在开疆扩土,是在一统天下,他不敢掉以轻心,也至始至终不愿叶嫤掺和进来,可她还是……掺和进来了。
只是他这番话还未说完,叶嫤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昨夜你与顾明月夜游簪花节,便是为了故意与顾明月破镜重圆,有意迷惑于她?你吻顾明月,也只是迫不得已的要打消她心中顾虑,让她一心一意为你所用?”
这话入耳,莫名带刺。
平乐王沉默了一会儿,终还是如实的点了头,只是最后极其认真的解释道:“嫤儿,我对她并无私情。我只是要以她为棋,布我之局。我爱的,只有你。我选择对你隐瞒,只是不想让你生气,还是那话,我只想将你护在羽翼,让你安然快乐的生活。”
说完,伸手视如珍宝的握住了叶嫤的手,紧张复杂的期盼,“嫤儿,你能原谅我,理解我吗?”
叶嫤浑身发僵发沉,此时此际,竟已不愿说话。
理解吗?
自然是理解的。
身为君王,身为一个有野心的君王,在角逐天下之际,自然是要无所不用其极的,别说是一个吻了,即便是真正要了顾明月,他许是也能做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