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身上罩着的东西被人一把揭开,叶嫤下意识望去,才见方才罩在她身上的,是一件硕大的雨衣。
她怔了怔,急忙又转头朝平乐王落来,则见他浑身湿透,墨发湿漉漉的搭在身上,整个人虽是狼狈不堪,但嘴角却勾着笑弧,似是兴致正好。
“不过是淋了点瀑布罢了,爱妃莫不是傻了?常日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怎还怕起瀑布来了?”他逮住了机会,再度朝叶嫤兴味盎然的调侃。
叶嫤眉头一皱,目光仔细将他扫望,没回话。
则是片刻,他眼角也跟着挑了挑,似是被叶嫤盯得略微有些不惯,在旁的苏晏也看出了些端倪,急忙朝平乐王解围,“王爷身子要紧,且先去换换衣袍。”
平乐王漫不经心点头,竟也极为难得的同意了,而后随口朝叶嫤嘱咐一句,便转身离开。
叶嫤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眼见平乐王彻底走远,她才彻底回神过来。
心思层层的浮动,有些莫名的复杂,不知何故。
其实也并不是觉得平乐王浑身湿透而太过狼狈,而是在震撼,那人明明胸口有伤,却将雨衣给了她,自个儿护着她淋了雨。
不得不说,平乐王近来这段时间,着实是让她改观甚多,不止是当初猎场之际的孤身营救,也还有患难之际的要将她彻底抛出事外。
她一直都觉得,一个真正狭隘狠烈之人,是不会真正顾及旁人生死,但恰恰,平乐王不是这样的人。
至少,他并非如传言之中那般暴躁无情,也并非是滥杀无辜之人,他也只是个在深宫之中摸爬滚打长大的人罢了,受惊了耻辱与委屈,是以,为了活命,为了自保,他不得不强大,不得不算计,不得不圆滑精明,也不得不,心狠。
越想,便越发的想得有些远。
片刻之后,身边突然扬来一道极其复杂的嗓音,“此番出城,在下仅为王爷准备了雨衣,不料王爷竟将雨衣给了王妃。”
这回入耳,叶嫤才稍稍回神过来,下意识朝身后的苏晏望去,则见他与他身后之人皆是浑身湿透,虽为狼狈,但面容却是平缓而又坚毅,并无半许的溃散与弱态。
叶嫤眉头一皱,低沉沉的问:“为何?”
短促的二字,却是将苏晏这谋臣都给稳住了。
苏晏面色有些起伏,沉默半晌,才微微一笑,“许是王爷,将王妃放在心上了,是以有意保护王妃。”
是吗?
这话从苏晏口中说出,叶嫤心头终还是有些震撼的,也不知究竟是苏晏这话说中了她内心最深而又不敢去触及的猜测,还是这回竟是苏晏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说平乐王在意她的话。
只是无论如何,心思终究是有些凌乱,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扎入了心里,凹凸不平,让她一时之间难以捉摸,却又不敢轻易去捉摸。
她仅是咧嘴朝苏晏笑笑,并不回话,整个人兀自立在原地再度沉默一会儿,才强行将所有起伏的心绪压下,恢复镇定与自然,目光也开始极其淡定的朝周遭扫望,则见那帘瀑布的后方,竟是有个硕大的洞口,再望洞口一路往前,便能抵达她如今站的这个地方。
而这地方,四面环上,明显是个大峡谷,周遭青草覆盖,绿植茂密,且还有蝴蝶飞舞,鸟声清脆,鼻子里闻到的,是浅浅花香的味道。
此地,着实是个山清水秀柳暗花明之地。
平乐王,便是将陈将军藏在这个地方的?
思绪至此,便开始踏步往前。
苏晏等人下意识跟随在后。
叶嫤忍不住问:“陈将军便是在这峡谷里?”
苏晏回道:“是。自打从汴京过来之后,陈将军便一直住在此地。”
叶嫤放目望去,未曾见得屋舍,正要再问,眼风却突然扫到左侧不远,出现了一个极其宽敞的空地,而空地上,密集的兵卫正踏步排列,片刻之际,竟有人开始操兵而练。
瞬时,兵卫大声而吼,气势如起拔山河,威毅十足。
叶嫤震得不轻,足下停住。
苏晏上前两步站定在她身边,凝她片刻,便开始解释道:“那处是校场,场上兵力大约三万。因京中即将大乱,是以得紧急练兵,即便以一敌十,也得将气势与威猛拿出来。”
是么?
叶嫤心有震撼,并未回话,只是见得那些场上的兵卫皆极其的拼力与威猛,毫无懈怠,个个都极其的精神与魄力,便也着实觉得,平乐王的这支军,的确有雄风之势,战无不胜。
且如此壮观的练兵之场,竟被她叶嫤如此堂而皇之的瞧见。
如此说来,她叶嫤也算是彻底到了平乐王的贼窝,知晓了他贼窝里的所有秘密,这回便是想置身事外,怕也难了。
思绪至此,难免顾虑。
却是正这时,平乐王已换装而来,缓步靠近。
叶嫤转头朝他望去,便见他换却了一身干练的铠甲战衣,湿润的墨发高束,本是瘦削得似要被风吹走的人,此际铠甲加身,竟显得格外的英气与飒爽。
她从不曾见他穿过这身铠甲,印象之中的平乐王,历来都是白衣飘飘,瘦骨嶙峋,是个嘴巴不饶人的羸弱少年。
但如今,她却莫名觉得,即便是满身伤痕的羸弱少年,也能成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而平乐王,恰恰也有将帅的英姿与气质。
“王爷怎穿成这样了?”仅片刻,她才回神过来,故作淡定的问,目光也故作自然的从他身上挪开。
“等会儿得亲自涨涨大军气势,要上校场,便先穿了铠甲。”他回得温和,说着,嗓音一挑,“不好看?”
叶嫤眼角一挑,“也不是不好看,只是妾身第一次见,有些不习惯罢了。”
他笑笑,面色柔和如初,也未多言,仅抬手过来牵了她的手,缓道:“多看几眼便习惯,若说穿起铠甲的起气山河之势,许明渊与裴楠襄都不一定及得上本王。”
叶嫤暗自一叹。
只道是他又开始在莫名的自恋了,也不知是不是以前跟着楚凌轩学坏了。
她没不打算拆穿他,仅应付似的点点头,而后反应过来正要将手从他掌心抽走,奈何他却指尖用力,强行将她的手裹入掌心,分毫不容她挣脱。
叶嫤努力了几下,眼见挣脱不开,又因特别熟悉他那强势霸道的性子,便也识趣的放弃了。
几人一路往前,待绕过校场,便见了一排排竹屋与帐篷。
此际,陈将军已然立在竹屋外,恭候平乐王,两人寒暄两句,便要入屋谈事,叶嫤无心过多掺和,急忙说要到处走走,平乐王深眼凝她片刻,终究未曾为难,仅是松开了她的手腕,随即便道:“一路往北,便有片花地,那里野花正盛,爱妃可去那里走走。”
叶嫤一怔,点点头。
平乐王不再耽搁,这才随着陈将军一路往前,入了其中一间竹屋。
她抬头朝那竹屋凝了凝,心思有些嘈杂,随即便转身过来,正要朝平乐王所说的花地而去,不料她走一步,身后浑身湿透的苏晏便朝前跟了一步。
她略是无奈的回头,朝苏晏笑笑,“苏大夫不去换衣吗?虽是大热天不太碍事,但身上湿衣不换终究也是不好。”
苏晏犹豫片刻,似在担心她安危。
叶嫤心头有数,继续道:“此处乃峡谷,又是王爷的地盘,我不会出什么事,苏大夫放心便是。”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