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夏怀谨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从生活经历到性格思维,夏怀谨觉得自己无法理解她,但又在这种被迫的聆听中,不自觉地,一点一点深入她的内心。
他恍然想起来,代乐乐竟然是他最了解,距离也最近的同龄人。
又一次的例行身体检查结束,地说在一旁收拾检查设备。
“怎么了?”她顺势走过去。听到这句话,代乐乐的心里咯噔一声,当即怔住了。
谈什么?她不知道夏怀谨想和自己谈什么,却本能地感到不安。看到这个女人一瞬间的瑟缩,夏怀谨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草草地把自己打理了一下,见代乐乐还茫然地坐在地上,伸出手示意代乐乐扶着他站起来:“起来吧。”
代乐乐抬起头,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她脸上的绯色还未消退,虽然又恢复到了往日里的面无表情,但夏怀谨已经在她那一眼里看出了不安忐忑。但他并没有心软,他和代乐乐,必须要好好地谈一谈。
“代博士,”夏怀谨看着对面的女人,“我之所以这么称呼你,是希望你能以SCI研究所科研人员的身份来回答我的问题,”他的目光并不尖锐,但那平静中蕴含着的不容置疑,让代乐乐第一次意识到,夏怀谨是一个人数多达万人的反抗组织的首领,“你把我带到研究所,目的是什么?”
“并不是我把你带到研究所的,”代乐乐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你是被分配过来的,我想你应该知道,供给体被分配到哪一个研究所,不是我能决定的事。”
“普通的科研人员当然没有权力决定,”夏怀谨不理会她的辩解,“但你不同,你的母亲是代如,身为议长的女儿,想左右一个政治犯的命运,对你来说轻而易举。”夏怀谨原本并不知道代乐乐的家世,虽然叶如的名头没有哪个反抗组织成员不知道,但这个掌握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女人一直把自己的女儿保护的很好,就连研究所里知道代乐乐家世的人都不多。但谁让代乐乐把什么都告诉夏怀谨了呢,听到她说起自己的母亲时,夏怀谨不由失笑—这还真是个天真的女人,虽然代乐乐比他要大,但在夏怀谨心里,她实在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姑娘。
代乐乐还记得他挑起眉:“我可是恐怖分子,你不怕我绑架你来威胁你母亲?”
代乐乐撇了撇嘴:“等你能破坏你手上的机械制动环,再来说这种话吧。”
那时候,夏怀谨的心里就已经种下了疑惑的种子。因为代乐乐对他实在是太过信任了,事无巨细地把有关自己的事都告诉他,与其说是在闲聊,更像是想让夏怀谨了解自己。至于她不让其他研究人员经手夏怀谨,……这一切,无不显示出一个事实—她在讨好夏怀谨。
“我是男***阵线的首领,一级政治犯,按法律应该终身被关押在监狱里,甚至连做研究资源的机会都没有。”看着代乐乐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夏怀谨的声音不徐不疾,“但忽然有一天,我的等次变成了三等,在研究所里过着这种,”他顿了顿,找到一个勉强合适的形容,“很多男人都羡慕的生活,如果说没有人在其中运作,我想连傻子都不会相信。”
至于运作的人是谁,拥有极高的社会地位,又对自己异乎寻常的热衷,这个人选一目了然。原本夏怀谨还在怀疑之中,有点怕是自己想多了,但今天代乐乐的头低下,有点不对劲。
“我冒昧地猜测,代博士,不对,代乐乐,”夏怀谨的目光几乎让代乐乐无所遁形,虽然接下来的话让他难以启齿,但他还是沉声道,“你想控制我,对吗?”
他认为自己想占有他,而不是喜欢他。想明白了这个事实,代乐乐也不知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沮丧。
“不是的,”她抬起头,眼镜重新架在了她的鼻梁上,但此时的她看起来有一种异样的脆弱,“我承认我是用了一些手段把你从关崖监狱里带出来,但原因不是这个,我想你肯定不记得了,”她解开发髻,让本就散乱的长发完全披散下来,就像阴雨连绵的那一晚,贫民窟的黑暗中,被夏怀谨从叛军手里救下来的时候那样,“你救了我。”
为了救代乐乐,夏怀谨锒铛入狱。他被帝国军追捕了四年,从十六岁时登上通缉令开始,整整四年,帝国军都一直拿他没办法。却因为一时的好心,栽在了边缘港。
要问夏怀谨有没有后悔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不感到后悔。他甚至都没看清那个被自己救下的女人的脸,但那时候他心里就是有一种感觉,不能看着那个女人死。
“原来……”夏怀谨露出了惊愕的神情,“原来那是人是你?!”
“没错。”代乐乐点了点头。
“但是,你为什么要对我……”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而把夏怀谨从监狱里弄出来,这个理由很合理,那之后的举动呢?代乐乐在研究所里的种种表现,可不像是单纯对待恩人的样子。
代乐乐没有回答,向他走了过来,说道:“因为我喜欢你。”
“你明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男人看着代乐乐,浓眉皱起,让那双漆黑眼瞳中的凛然愈发锋锐。
“我当然明白。”见夏怀谨想开口,她根本不给男人说话的机会,劈头盖脸地就吻了上去。
……
没有发生这件事之前,他们之间的气氛已经趋于平和。虽然夏怀谨不会主动和代乐乐说话,但代乐乐絮叨的时候,他明显是有在认真听的。他对代乐乐的戒备渐渐消失,也不再抗拒代乐乐的接触。就在前一天,代乐乐向夏怀谨倾诉自己在工作上的烦恼,夏怀谨甚至还给了她建议。
那时候代乐乐高兴得几乎要疯掉了,在夏怀谨面前她还是板着那张严肃脸,回到办公室,她蹬掉高跟鞋,光着脚就在屋子里转起了圈—就跟一个兴奋到极点的天真小姑娘一样。
他肯给自己建议,是不是代表他们的关系更近了一步?她患得患失着,因为夏怀谨每一个微小的动作,每一句无心的话语而忐忑难安。这种感觉,就是喜欢吧。
就在代乐乐以为自己离目标已经不远了的时候,在计划之外的那个事情,把所有的一切都打回了原点。
推开门,夏怀谨正在桌子旁浏览新闻—研究所里的供给体是可以获取外界信息的,只不过不能与外界联络—全息显示屏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对着镜头侃侃而谈,那是代乐乐的母亲叶如,星云帝国议院议长。
虽然已年近五旬,但代如依旧保养得体,举手投足间都是自信与绰约。夏怀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看了代乐乐一眼,忽然嗤笑了一声:“你和你母亲,虽然看起来完全不一样,其实也差不多。”
“诶?”代乐乐一怔,虽然不明白夏怀谨这句话的意思,还是情不自禁地高兴了起来—这是这段时间以来,夏怀谨第一次和她说话。但之后,男人便又沉默了下去。
果然是这样。她是主动的一方,甚至说出了喜欢,又在之后面对自己的冷淡态度时,表现出小心翼翼的讨好。夏怀谨是个极聪明的人,如此明显,难道他还看不出来代乐乐对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思?
那时候他猜错了,这个女人,并不只是想控制住他吧?!
大概是他刚才的那句话鼓励到了代乐乐,虽然夏怀谨还是一副淡漠模样,代乐乐倒是重燃起了热情。看着她忙前忙后,绞尽脑汁地找话题,夏怀谨无端端想到了一种动物,嗯,很像一只笨拙的松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