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乐乐没来由地觉得自己很傻,有什么好生气的呢,就像她说的那样,柯修是调整者,她是自然人,不管是谁都心知肚明,这段关系不会有任何结果。
在没有戳破这层窗户纸之前,他们可以相安无事,但不说,并不代表这条割裂他们两人的鸿沟不存在。她满腔怒火的大概是这个原因吧—我已经无所谓了,你又有什么立场愤怒。她大声说道:
“你是调整者,我是自然人,对我们两人来说,都只是玩玩罢了。”
听到那个女人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出这句话时,柯修想,他从来,从来没有如此生气过。很好,很好,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没有人敢对他说这样的话,这个女人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更让柯修愤怒的不是代乐乐随之而来的挑衅,而是即便她都如此诋毁自己了,柯修竟然还是生不出冲她发怒的念头。将手放在代乐乐脖子上的那一刻,柯修有想过就那么掐死这个疯女人算了。但只是这短暂的一刹冲动,立刻让他慌乱了起来。
“很好。”柯修冷笑着,他一步一步走向代乐乐,那双金棕色的眼睛如同蛰伏的猎豹,牢牢的,冰冷的,仿佛一只沉重的大手将代乐乐钉在原地,让她动弹不得。
“你不错。”柯修已经走到了代乐乐面前,此时,他的脸距离代乐乐不过半寸,代乐乐感觉得到他的呼吸,平缓又充满着韵律,也满含危险。
他突然伸出手,掐住了代乐乐的脖子。
“你知道的,”柯修冷淡地扯起嘴角,“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捏碎你的喉咙。”
“你是在威胁我?”代乐乐轻蔑地笑了起来,那只修长的大手就拢在她的脖颈上,柯修没有用力,只是轻轻的—但正如他所说,他如果想要代乐乐的命,再简单不过。“那你大可以试一试。”她毫无所谓的,甚至是带着恶意地说。
其实代乐乐这时心知肚明,自己并不是无所畏惧的。她根本就不知道,柯修会不会在盛怒之下杀了她。但代乐乐就是想激怒柯修,她想要看到这个一贯冷淡的男人失态,看到他因为自己而失态,因为自己而愤怒,甚至是,因为自己而发狂。
柯修没有说话,许久之后,他松开了手。代乐乐猛地大喘了一口气,那根一直绷紧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
柯修发现自己下不了手。不管是伤害她,痛骂她,甚至只是对她说重话。
巨大的愤怒和惊疑让柯修的脑袋里一片混乱,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明明开启了基因锁,却鬼使神差地欺骗代乐乐。
明明清楚他们两人正在气头上,最好的办法是分开独处,相互都冷静下来。
明明知道……那个女人说的话都是对的—她是自然人,自己是调整者,这并不是出于什么偏见,柯修在过去二十七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不会娶一个自然人。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一个纯血,会永远恪守家族的荣耀与血统。柯修对做反叛者没有兴趣,应该是说,他根本没有考虑过会有这种可能。—这正是他愤怒的原因。因为他竟然迷茫了,并且选择了逃避。
当那艘庞大的驱逐舰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代乐乐知道,这段仅属于她和柯修的时光到了结束的时候。
驾驶着南希号降落在了停机坪上,舱门还没打开,心急如焚的军官们就围了上来。带领舰队前来援救的里斯昂上校是柯修的心腹,他根本没有注意到站在前面的女副官,不容分说地挤开代乐乐,带着手下将柯修团团围住,一脸忧虑地嘘寒问暖起来。
代乐乐不由在心里啧了一声,里斯昂必然知道羲和号事件是柯修一手安排的,难道他还怕这个狡猾的家伙在多普洛星上会受伤?要让代乐乐来说,这个世界上,谁都可能吃亏,唯有柯修是绝对不会的。
譬如他们两人的关系,发展到现在,她从主动者变成了被坑的那个。柯修明显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他一直在看着自己的笑话,好不容易里斯昂走了,她连忙挤到柯修身边,轻轻咳了咳:“将军,我想,我需要离开一会儿。”
柯修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代乐乐总觉得这家伙的眼神不怀好意,“马上有一个会议,”发现代乐乐要开口,他又慢条斯理地补上了一句,“是关于这次事件的小型听证会,很紧急。”
“好吧。”代乐乐悻悻地点了点头。
参加听证会的人不多,除了当事的柯修和代乐乐,只有里斯昂和一位法官、一位书记员。代乐乐知道,这次听证不过是程序需要。早在柯修定下羲和号事件的计划时,一旦实施,这个事件就必然会定性了。他们会顺利地回到太阳系,成为这次叛乱事件中唯二的幸存者。迎接他们的将会是民众的欢呼,以及随之而来的巨大声望。
这些对柯修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他一点也不在意,也不需要在意。而代乐乐在此时此刻,只是更深切地感受到了,他们两人间的距离有多遥远。正如她想的那样,离开多普洛星的时候,就是仅属于她和柯修的时光结束的时候。
不管是被人群隔绝,看着他被手下团团围住,还是像现在这样坐在他身边,他们两人间的距离,其实都一样远。或许他们还是会保持这段只谈暧昧不谈爱的关系,但代乐乐知道,就连那时候的自由无忌,都不会再有了。
如果她足够聪明,就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彻底和柯修了断。总归是没有结果的,何必要苟延残喘,再让自己受更大的伤害。但道理谁都懂,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
想到这里,代乐乐不由叹了口气。这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原本该是谁都没有注意到的,她却觉得手背上微微一热,一只修长的大手伸过来,轻轻覆在了上面。代乐乐抬起头,身旁的男人依旧目不斜视地直视前方,间或语调冷淡地回答法官提出的问题,而他的手放在桌子下面,就这样握着代乐乐的,安然又笃定。代乐乐的心忽然就柔软了下来,好像盛着蜂糖的云,又温热又甜软。
好吧,好吧……她想,自己真是个大傻瓜,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她甚至产生了就这样不计后果地永远留在柯修身边的念头。她不由得唇角不自觉地带上了笑,这场枯燥无味的听证会似乎也变得有趣了起来。